万物花园。
遗世独立之地。
只接受灵魂入境之所。
莫德维拉所展现出来的全息景象,是在一片漆黑宇域中,由宏观到微观,俯瞰一座大陆的过程。
没有任何特别闪亮的恒星存在,但是作为替代,许多会发光的晶石在天空中构成了星河的模样,模拟了现世的夜空。在大陆上,河流纵横分布,将地面划分出纵横交错的块状领域,每一块被分割出来的土地上都有着一座明显的殿堂级别的建筑,不论高低随意分布,就像是一方领主的据点。
河流在大陆上被某种力量驱使着,循环流动,永不枯竭。
河岸边生长着柔软的花草,晶莹剔透,很难想象它们的本质也是一种晶体的半固化结果,再往里面一些,就会有城镇、耕地、果园等等反映出文明社会的缩影……在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由五颜六色的晶石构筑而成。
“这就是我们称之为‘家园’的地方,灵魂的归所之一。”莫德维拉感慨地说,“瑟拉迈尔将此处定义为万灵的后乐园。”
“我一直有个疑问,”泰纳图斯的视线稍微侧向了黑暗女神海拉,“你们为什么不一直留在她的地界呢?”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留下来的无妨,只是这其中的细节我想海拉殿下来解释会更好些。”
“呐,‘远方’来的泰纳图斯老先生,我想凯希亚大概没告诉过您这么一个小内幕。”
“啥?”
“我治下的灵魂们很有出息,一个二个要么成功申请到了正式的神阶,要么也是半神的神阶,这让我感到骄傲和自豪,次元的审神者也赞美我眼光不错,但是它对我提出了一个带有告诫性的建议:庙小了恐怕供不下这么多同阶的同僚。也许它只是纯粹在担心,我的领域里接二连三出现了有资格的神,对我的地盘有挤占的嫌疑。”喧宾夺主那种事还是不至于的啦。
“听起来尤其像是在点名‘外来’的那个。”
“噢,你真是一点就通,凯希亚。瑟拉迈尔是一个我基本上除了交涉就束手无策的,若论隐患它就是唯一。而且……那个时候已经对莉莲娜她们造成了各种意味上的影响。某种意义上,它倒像是能够指导灵魂们通过神阶试练的那种可怕存在。”
“所以你提出了赶它走……这样的建议?”
海拉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既然说出了‘可以居留’我就不会反悔。但是必要的担忧我会直率地说出来。”
“瑟拉迈尔怎么表态的?”
也许是出于旅行者的坦荡,瑟拉迈尔并不会恣意地将别人的地盘当作长期定居点,换句话说,挺识趣。
“它比我更坦率,大概是‘我知道了,有包袱随时也可以甩过来’、‘你担忧的并不在我担忧的范围内’……嚯,真是很强大的气场,难以想象它竟然是个没有神阶护身的存在。我当时思考了一下,为求清净,将领域内一些难驯的怨灵交给了它,只是没想到它连这些个都……”海拉的眼神瞥到莫德维拉身上,有些娇嗔地怨念到,“锐指走了,打牌没人陪我打得尽兴;我就想看看莉莲娜过得好不好,都还要花上一点时间去串门。”
“请不要那么说,只要您想我们来看看您,随时都可以联络的。”莫德维拉赶紧说点好话哄哄。
“瑟拉迈尔并不希望无关人士知道万物花园的存在,因此它让莉莲娜拜托我为此保密。这就是我当初为什么不太想明说的原因……嘛,反正现在没事了,知道的也就限于你们,希望诸位也不要再多说什么。”
“为什么瑟拉迈尔会有等同于我们源生派的力量?难道与这个会有关系?”
莫德维拉赶紧向凯希亚解释:“它倒是有和我们分享过这个原因。简单来说,就像是偶然迷路遇到了世外桃源,而这个未经雕琢的世界向它请求雕琢与建设的智慧,然后回报以难以想象的力量。而且,它最初的情感与记忆感染了原生体的水晶,使得整个万物花园得以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回到关键的问题,为什么瑟拉迈尔突然要对第二颗树种下手?为什么不在第一颗的时候就?”
“它没有明说过理由,关于对第二颗树种下手,而不在第一颗的时候就行动,以我们对它的了解……恐怕是为了自己的学生。你们不是下达了寻找树种的敕命吗?它并不想让自己的学生对此一筹莫展,毫无功绩,哪怕有一半的成果,都不枉英杰们被从沉睡中唤醒。”
“这符合我们对它的认知。”泰纳图斯咂咂嘴,“我时常觉得,赛希尔是它唯一的弱点。从结果而言,我们带这孩子一起来是明智的。”
“关于夺走树种的事,其实与它和您之间的仇恨并没有特别的关系,伟大的凯希亚。单纯只是,‘我们需要’,或者,我们的家园‘需要’。”莫德维拉有些羞愧地摇摇头,“不不,不管怎么说,偷窃和抢劫此等不荣誉的行为,都没有掩饰和辩解的必要,只请您理解这么一点:这件事绝对不是单凭仇恨就会发生的。”
“你说吧,我现在有足够的耐心和耐性。”
“大概从两百年前开始,整个支撑万物花园的大陆有离散成破碎群岛的趋势,就连瑟拉迈尔自己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如果换到现世来就很好想,世界从最初的元大陆分裂成各个大陆,甚至形成半岛和岛屿,都是自然演化的过程。但是这个位面的宇域太广阔了,它担心分裂一旦完成,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漂流倾向。现实世界里,可以被固定在一个不规则的固体上,而这里没有那个条件。所以,它虽然憎恨您,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伟大之树的力量可以挽救这里的危机。毕竟……瑟拉迈尔是从心底重视着‘家园’的概念,绝对不想看到家园四分五裂,灵魂们漂泊四方的景象。”
“……”听到这里,凯希亚的内心涌出一股小小的骄傲,即使自己的子民已经与自己反目成仇,但它并未舍弃与生俱来的集体意识,以及文明传承的各种优点。
“在与洛恩还有凯鲁克亚刚刚寻找到第一颗树种的当天,兴奋的我回到花园时,将这件事随口当做旅行轶事讲了,没想到那时它就开始打定主意要设计夺走第二颗。它是想做实验,看看圣树的奇迹是否在这个世界也适用。”
“等等,你们那里算是冥界一样的存在吧,我的子嗣可是活着的生灵……”
想来想去都觉得会受莫大的委屈。
“您误会了些什么,灵魂形态只是瑟拉迈尔自行设定的入境条件,为的是防止生者的非法入境,既然它的主宰者,那么放什么进来都是它说了算。说白了,万物花园只是个普通的异度位面空间而已,往里面放什么都行。不过……数千年后的现在,那里的确是更像一个冥界了,万物花园已经随着入住者的影响渐渐改变。”
“原来如此,我的疑惑基本都得到了解答。但是,瑟拉迈尔不会怪罪你透露了这些事情吗?毕竟当初你是不肯多说半个字的。”
“状况改变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有这样的转变,但是……如果它真的要死守万物花园的秘密,就根本不会放任庭审的进行,我迟早会在庭审里为洛恩辩护并暴露自己的真实,以它的力量,扼制我发言的机会多的是,或者制造混乱让庭审无法进行等等。总之,既然它有心放任我任性的举动,那么就表示它不再介意我对您据实相告。”
“我倒是觉得,瑟拉迈尔似乎想让你记起当年随口忽悠的罪过,虽然它不指望一贯高高在上的你能够拉下面子诚心认错。”海拉带着明显的讽刺口吻说到,“啊啊,让亲爱而优秀的子民抱着必胜的希望,蒙在鼓里去英勇赴死,这种事……啧啧,同为管理生死的神明,我都觉得自己仁慈得不得了。”
“唔……呃,我这算是认错和赔罪了嘛。”凯希亚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又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玛洛图斯在规则内是个很强的敌手,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我也就是想在这个种族的历史里加一点悲壮雄浑、正义必胜的故事……这对它们历史和文明的传承是丰富而有意义的……”
抄起双手环抱胸前的泰纳图斯很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不便评论;而莫德维拉吃惊地瞪着給予过自己莫大恩惠的圣树意志,心中险些滴出血来。
黑暗女神差点捏碎魔网之主递给她的一个珍贵杯子:
“呔,我要把这段话剪辑下来放给瑟拉迈尔和它的学生听!”
“别……!!”
伟大的圣树凯希亚,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面子和尊严的大危机。
莫莫莉大草原上,莉莲娜向米柯艾夏解释的内容,与莫德维拉的版本相差无几,小小的女皇这才发现,原来赛希尔的师尊在身后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故事,它的奇遇造就了另一批后生派神祗的存在,甚至将它们组成了一个小型的同盟。单凭瑟拉迈尔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跟源生神对峙,也难怪树种抢夺这种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事会发生,真是有够惊天动地的。
“那……我有个问题想问……”
“说说看?”
“在塔尔·维拉那次,它作为‘阿尔卡那侯爵’,拒绝我的召见,是出于对圣树的仇恨,还是对女皇的呢?”
“恐怕都有。”
米柯艾夏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表情变得难过:“它会认为是我用地位来逼迫赛希尔屈从,以满足自己的私愿?”
“从表面上看……很容易让人这么联想。但是,它如果能听赛希尔好好讲完的话,至少不会很激烈地反对……”莉莲娜向它递了个眼色,让米柯艾夏看向巨岩的方向,瑟拉迈尔的态度并未有任何过激的迹象。
赛希尔终于有机会将自己在恩师的葬礼以后做过的事,向瑟拉迈尔倾诉。
舍弃英杰的头衔,这个举动是极为认真的。
赛希尔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举动,有其冲动的一面,也有深思熟虑的考量。
不再身为英杰,也就是说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自由行动,即使出事也不会有议会来按照英杰的待遇給予相应庇护,不给已经受到挫折的议会再增添更多的麻烦,用孤胆英雄的本色来践行自己为恩师复仇的行动。
议会将其贬至东南沿海的瓦拉希尔,管理议会治下的几处庄园。表面上的意义就是为这次侦办玛洛图斯案件失败来负责,毕竟议会已经无法再让死去的瑟拉迈尔背负更多恶名了。赛希尔理解内中的含义,默默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在一次与皇廷征募官发生作物征收方面的冲突时(议会的庄园也有少许向国家缴纳作物和物产的义务),对不合理的强制征募拒不服从,它将对方打成了重伤。可想而知,玛洛图斯掌管的皇廷不会忘记这个瑟拉迈尔留下来的眼中钉,正愁找不到借口惩办,于是派出了军队进行逮捕,双方在瓦拉希尔城郊的木盐树庄园发生激战。手持圣光之力的赛希尔一个人对抗皇廷派来的整整五千的禁卫军,使用奥义技-煌星崩裂射击,将绝大部分普通士兵重伤到不能战斗,只剩下召唤师和魔导师以及少数两三位高级将领幸存,它们令赛希尔对圣光的一日额度使用完之后,将其逼进了储酒的地窖。
就算赛希尔关于圣光的一日额度用完,本身也还有音波之力可以进行攻击,但是失去圣光庇佑的话,防御能力就会大幅降低。敌人正是看准了这样的机会,不打算給予赛希尔喘息的时间,没有申请增援,而是打算直接炸掉地窖。
当皇廷残存的镇压者对着火光与浓烟交织的建筑放声嘲笑的时候,却不知道一双视线从远远的大树上冰冷地凝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