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枢机卿将自己的后背往椅背上一靠,姿态轻松地询问加西亚国王还有啥好奇心没解决的:“那好,我暂时没什么问题,陛下,您还有吗?”
“我想要知道你在维拉克鲁斯还有别的同族吗?”
“如果您指的是从洛恩家地下室里收集那具尸体……我向您坦诚,那个,的确是我为了避开嫌疑而故意放置的,死去很久但保存完好的同族的遗体。毕竟被希斯威尔那样的小人目击了,我的身份随时会有暴露的危险。另外,上个星期结束在洛克多尔大陆调查的,我的同僚和前辈,到此地来监督我的工作。”意思就是催促它快点向维拉克鲁斯官方摊牌,“最坏的情况下给我收个尸。”准确说是回收灵魂。“姓名是卡尔利兹·魂影。”
“卡尔利兹……”坐在国王左边的安德烈王子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旋即放下,摁了一下自己的胃。
“?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王子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发虚,“叔父,我晚点跟你说个事。”
“陛下,如果没什么别的问题,这件事暂时先告一段落,后续的事情我来安排。”
“好的。这次的问询暂时就到这里,希望你遵守你对所有人的承诺,英杰阁下,你可以离开了。”加西亚明白,自己还需要让它将维拉克鲁斯的态度转达回遥远的南方,这样才能避免两国之间潜在的战争威胁,过于为难世界之树的属下对自己和国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官方没有嫌疑并不意味着国内的角角落落就是绝对清白的,“红蝎佣兵团”是前几年在国内留过刑事案底被发配戍边过,这一点每年都会阅览国家刑事案卷的加西亚对此仍有印象。加西亚其实很想卖个人情,只要对方提出请求,维拉克鲁斯官方愿意帮助凯希亚皇国力所能及地解决寻回树种这个问题,但这需要跟枢机卿讨论再定,太过殷勤会显得这边缺乏威严。
氛围一下子轻松了很多,这对每个在场的人来说都算是如释重负。
正当大家都解开最大心结的时候,首席枢机卿还是带着一丁点疑惑的眼神盯着那块凯希亚的鉴证琥珀看了又看,直到凯鲁克亚向她解释:“抱歉,这是非卖品。如果您钟意,我会建议今后的使者给您作为国礼赠送一份。”
“不,不是这个问题。”雷诺·普拉菲尔的手犹犹豫豫地,似乎还想再去触碰一下,“按照一般的文学作品的套路,不是应该在这里面做些手脚,然后栽赃陷害,找个什么人或者对象来责备吗?”
凯鲁克亚绝不希望她如此误解自己的国家:“那绝不是我国的信条。皇国立国超过数十万年,我们在对外交涉中从不使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呃,英杰阁下,请容我插句话。”艾文莱斯特大公显然是比较了解首席枢机卿真正意图的,而且必须跳跃几个思考维度。“我擅自揣测,普拉菲尔阁下真正好奇的是——如果她说谎,这块鉴证琥珀会发出怎的讯号?”
“会发出刺眼的,警报一样的红光。”它指了指头部,“可能会有声波造成轻微耳鸣。”
“唔姆……”首席枢机卿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小会,然后试验般将自己的手再次摁了上去,“我们的国王有痔疮!”
“嗡!”这次,不仅仅是刺目的红光,鉴证琥珀还发出了非常明显的,拒绝承认的嗡鸣声魔音贯脑,惊得大家条件反射堵上耳朵往桌子底下躲,卫兵们忍不住左摇右晃了一下。
“喂——!!”
随着国王高声抗议,整个会议室的气氛从低温顿时爆炸膨胀了,听众们对这样的转变显然措手不及,有些人的嘴角挂着正在忍耐的笑容。幸好异国的客人并不懂首席枢机卿这句试探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然它恐怕得笑死在桌子底下。
向维拉克鲁斯的统治者致礼告别,凯鲁克亚收起自己的道具,心中如释重负,但这并不能让它感到一丝的开心。这好比是寻觅着敌人的战士突然失去了目标和线索,朱槿色的瞳孔又黯淡下来,陷入了有些茫然的境地,这意味着它接下来仍然要将不多的时间花在完成首席枢机卿布置的“惩罚”,与加紧搜寻树种下落的事情当中,而公会的铭牌停留在黄金也无所谓了,至多是异国旅途增加了一份遗憾而已。
当国王的侍从为它打开会议室的大门时,门外走廊上数米远——一个熟悉的身影倚靠着墙根,似乎等待得有些时间了。
“你终于出来了。”玫瑰骑士看到它能从这扇门里安然地走出来,显得十分兴奋,“怎么样,得到你想要的真相与答案了吗?”
“嗯……你就不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吗?”
“不,那不是事。只要你得到的答案不是最坏,我的下场也不会是最恶,此刻只想为你的勇气欢呼,可惜时机不太好。”维克多的视线穿过凯鲁克亚,看见走廊里直到尽头的那些人影,同时他们也在看着自己,“干嘛,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答案,激动得想哭?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的表情,真想让洛恩也来看看~~”
没有镜子,凯鲁克亚看不到自己人类拟态的表情,但呼吸的通道传来酸楚和浓烈的情绪刺激,复眼感到些许升温和微弱的疼痛,眼眶居然有些湿润——自出生以来,它从未流泪,在无尽的征战中,失去同袍手足时会感到难过、惋惜、愤怒和激昂,但是它没有眼泪,因为接踵而至的战斗会为它化解心中所有的情绪,历经艰难困苦的胜利会冲刷掉那些百感交集,只让它记住自己是为圣树的荣光而生。
而此刻,它踩在异国友人倾尽全力堆砌起来的阶梯才来到真相的高台,获得真相固然重要,这足以让它解脱心中的重负,但之后却要回头看着作为代价的阶梯垮塌,维克多的态度越是爽朗和释然,它的心中越是感到万分的亏欠——洛恩家就算是再努力,平民没有这些达官贵人的帮助,还是无法接触到至高者的桌沿。
最让它释然的地方在于,它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只停留在了想象之中。
“我想,我们终于阻止了可能爆发的战争。不会与你们为敌,是我最大的庆幸。”它从未想过,身经百战的战士竟然会为阻止了战争而感到万分庆幸。归根结底,圣树的教导仍然是世间的真理罢。
圣树曾教导过它的子民:我们崇尚和平,在战争中历练,而不畏惧于战争,敢于用战争去换得再度的和平。
“好啦,别哭,这可真不像你。”玫瑰骑士主动給予了它一个安慰的拥抱,拍了拍它的后背,“应该高兴,高兴才对。”
这份高兴太过沉甸,凯鲁克亚连伸手回抱的力气似乎都没有,它只能任由对方拥抱,连拒绝都不可以。
直到维克多很快放开他,回到正常的对话距离:“既然陛下和首席枢机卿准许你离开,那就意味着你仍然可以在维拉克鲁斯逗留,下楼去找洛恩吧,他在摊位上显然魂不守舍地担心你呢。”
“那你呢?”
“当然是接着你的场合,为自己尽力辩解了……不然二哥今天晚上别想睡觉。你不用担心,我比你更知分寸,去吧,我会没事的。”说着,玫瑰骑士绕开了它,挥挥手,十分自然而稳重地向那扇门走去,而法师公会总会的副会长,维克多的二哥,卡斯泰尔家当今的家主,文秀的面孔上满是阴云,正在那扇门的旁边等着犯了大错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