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千牛卫开道,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车内的人也从小小的摇晃变成了屁股离地的颠簸。
古佛一脸怒容的掀开车帘,对外面骂了一句,赵給使的脸色变了几变,才命人减慢速度,平稳中最快的驶入了承天门,进入太极宫。
一路不停的进入两仪门,在两仪殿门口停下来,古佛早就耐不住从车里跳下来,回身扶素衣。
本以为,她会像往常一般打掉自己的手,自己跳下来,可她却将手放入了他的掌心,冰冷如雪山寒玉。
司玉善站在殿门口,看着马车前两人拉拉扯扯,极其不耐的皱紧了眉头,双手背在身后,紧握双拳、掌心微微的刺痛,告诉自己“要冷静”……
可玉衍已经等不得了!
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翻身,吃饭都只能吃些流食,虽然不疼了,但这样下去,人迟早要废!
他需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弟弟,更需要一个文武全才的将军,当二者合一,在救他这件事儿上,司玉善可谓耐心奇差!
赵給使弓着腰,站在皇上的身后,感觉到主子心情越来越糟,已有灭顶之势,他急忙趋步来到古佛面前,深揖一礼,“古神医,三王爷身体欠安,烦请您快些,可好?”
古佛感觉到手中一紧,她的脉搏似乎也乱了几分,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前面带路吧!”
进来之前,他还心存一丝侥幸,希望司玉衍无事,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行人进入后侧寝殿,由于两仪殿是皇上与宗人集议及接待大夫、官员之处,此处寝殿只是作为皇上临时休息的地方,所以寝殿内设施简单,一张书案,一张黄花梨的木床,六扇青松明月屏风立于床的一侧,后面应该是溋洗的地方。
床上躺着一人,发色暗黄、脸色苍白、两颊深陷,可能是听见他们进门,抬了几次眼皮,才缓慢的睁开眼睛。
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素衣似乎被吓着了一般,小小的退后一步,随后隐晦的补上……
以前那个身材修长、意气风发、孤高冷艳的司玉衍,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知,等着救命的可能是他,可她不知,他的命几近终结……
古佛没有急着上前给他诊脉,反而回头看了一眼素衣。
幂篱隔绝了他的视线,可幂篱上的纱却无风自动,宛若风吹水面留涟漪。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床边,身后的脚步亦跟着他来到床边,一如之前他们出诊时,她永远留在他三尺之地。
他曾笑问:三尺,为何意?
她答:三尺之地,无人能在我活着的情况下,伤害你!
素衣紧紧的握着拳头,不断的深呼吸,却依旧觉得无法呼吸,胸腔内呼呼啦啦的疼,距离他越近……越疼!
他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侍御医、太医署……这些人都死了吗?
若他们再晚回来些日子,她是不是只能赶得上参加他的葬礼、瞻仰他的遗容?
她轻轻拍着胸口,一下、一下……安抚里面狂跳着、又无比酸涩的心脏,仿佛每一下都跳在沁在醋中大鼓,又酸又重……还好,他还活着……还好,他们到了……
古佛三根手指轻轻搭在司玉衍的脉搏处,良久之后,“三王爷,可否让我掀开你的被子,看一下你的腹部?”
司玉衍微微点了一下头,他已经无力再做更多的动作,随着锦被掀开,他狠狠的打了个哆嗦……
两仪殿内燃着火盆,寻常人进来只觉得闷热,而他盖着被子依然觉得很冷。
浑身上下,只有腹部是鼓起的,感觉里面全是气儿,却憋着出不来。
“三王爷,之前是否心口疼痛、胸腹搅痛、肿腹如瓮,疼时,无法忍耐、时时会有自裁的想法、却无力提刀?”
古佛虽然是在问他,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素衣,他此刻才明白,为什么老头儿会对着她念亡经?为什么她的命宫带血,老头儿让她在寺内修佛三年便可化解?
“是!”一声嘶哑晦涩的声音,在他口中轻轻响起。
他原本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那低沉中带着微微沙哑的嗓音,每每在她耳边低语的时候,让她觉得,好似有谁用羽毛轻轻骚动她的心,忍不住亲吻他的嘴唇,既希望他能多说些,又希望心里能不那么痒……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拿着温水,抱起他的脖子,慢慢的喂他……
司玉善瞪了身后的赵給使一眼,没眼力见儿的玩意儿!
不过,之前古佛一向是独来独往,什么时候找了个助医?
这一身素槁白衣,看着真真晦气!
“皇上,三王爷是中了蛊毒!”古佛站起身,素衣也默契的跟着站起,将手中的茶杯送还到书案上。
“我知道,这是蛊毒!”他寻古佛千里,不是为了听他说废话的!“我要让你解毒!”
“这毒……解不了!”是的!解不了!他不打算解了!
“你说什么?”司玉善看着弟弟绝望的闭上眼睛,火儿噌的一下蹿到了头顶,“解不了……解不了,你也不用活着离开这里了!大慈恩寺从明儿起——封寺!”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既然他弟弟不能得救,古佛也别想捞个囵吞好!
古佛看着暴怒的帝王,没有任何退缩……素衣就站在距离他三尺的位置,帝王的威压被她完完全全的遮挡住了。
可她幂篱上的纱,抖的如同秋风中的枯叶,萧瑟中带着疾苦的悲凉……
“古神医,之前太医署的博士曾用一法子,解了王爷的疼痛之症……”赵給使未尽之意是:既然有缓解疼痛的法子,必然有解毒的方子。
古佛神医之名已名满天下,皇上又发了寻人的告示,若真的处死他,又封了大慈恩寺,天下人必将口诛笔伐,皇上也落不了好啊!
皇上如果落不下好,他更是没什么好了!
“他用的狗屁法子!”古佛气的甩袖,凌厉的袖风直逼的赵給使退了好几大步,最后一个不稳,墩儿在了地上,摔了个实诚。
“此乃南疆蛊毒中的’情比金坚’,是由情蛊和金蚕蛊混合培育而成。无论是情蛊或者金蚕蛊,在蛊毒中都是顶尖儿且极难培育的存在。两者在一起调配出来的’情比金坚’,更是百年难得一出的蛊毒。
谁有’情比金坚’,在南疆可以称王称霸,无论哪个寨子的养蛊人都要俯首听令。
中蛊者,心痛难当、腹痛如绞,且越来越疼,发作也是越来越频繁。
你们太医署倒是出人才!
敢用阴阳和合之术解此蛊,可这种法子只能缓解中蛊者的痛感,却不能抵挡蛊毒对于身体的伤害。
他现在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撑不过三个月的!”
三月之期,用佛前三年来抵,天相老头儿这算盘打的依旧精明,可是……他看了眼依旧站在他身前的素衣……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司玉善一手按在书案上,撑着自己瘫软的身体,极缓慢的速度挪到椅子上坐下,双手扣着椅背儿,稳住了自己的上半身。
玉衍与他差六岁,几乎是他一手把他带大的!
父皇那么忙,不是征战沙场、就是商议国事,是他带着玉衍躲过一次次明枪暗箭,艰难的在后宫这块儿阴晦的地方长大成人。
如今江山未稳,北边突厥虎视眈眈,老五、老七,一个看着书呆、一个看似爱美人、不爱江山,内里如何?
他的密探现在也不能给出个明确的结果……
他需要玉衍!
有他在,那些魑魅魍魉就不敢出来蹦跶;有他在,北边突厥就不敢妄动;有他在,即便老五、老七有猫腻儿,他也不怕……
“有办法的!”素衣的声音,幽幽的从幂篱中传来,好似空旷山野中的回音,缥缈不清。
“素衣!”古佛恨声一喝,他为什么要拒绝,他们不明白,难道她也不明白吗?
此刻出声,便是绝了他的退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