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海里。
徐年年发现自己偶尔会唤起这个名字。
书桌上,那只光滑锃亮的椰壳小猪正盯着她无神的笑。“看什么看。”她咕哝道,顺手将一张写有他名字的纸片投了进去。
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了,或许是顺手,或许是刻意。她念着这个名字,像是溺水之人扑棱着想要抓住一根浮木。
海岛的纪念品已经发完,连带着她出去逛的故事都讲了八十遍。台湾的日子在一层层纸张的覆盖下逐渐褪色,只有他是不会褪色的风景。
她可以短暂地,忘掉来自父母师长同学投来的形形色色的目光。
直到……她收到来自程海里的第一封信。
她站在收发室门口手足无措了起来,旁边陆陆续续经过的男孩女孩无一不是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她。徐年年的手里掐着那封信,似乎能掐出水来。
她想不到海里会给她寄信来,她想不到,这个大男孩会如此在意自已。
她想起自己在那所渔家民宿里登记的时候,出示过她的学生证。
她飞快地,将白色的信封对折,塞进上衣的口袋里。这个简单的动作被徐年年做的死板生硬。
有同学问她口袋为什么这么鼓,她下意识地望了过去,看见了露出来的白色尖角。
徐年年第一次无措到忘了她的伪装。
她想起在旅店的时候,在穿过演奏喧闹音乐的大堂,懒散地接起服务生电话,单肘撑头一句“喂?”的样子,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一副美丽景致。对徐年年而言,是她的离家出走终于受到了母亲的关注。她几乎可以预想见,那个养尊处优的女人按着接听键暴跳如雷的样子。
可是打来电话的是她的班主任。
这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冷冷地穿过来,“你是借读,没有人比你更懂得考个高分的意义。”
“有些事,我不必多说。”
“老师为什么能找到我……”
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气。“你妈妈信用卡可以查到消费记录。”
那我妈妈呢?她就一点也不关心我在做什么?不问问我是不是好?不逼我回家去?
她挂了电话。一抬头,着色鲜艳的妈祖版画正在看着她。
那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教室去,这个应该开始二模的暑假。老师的手在电子白板上不停的写啊写,偏偏反光使得化学式缺了一块。
她愣愣地看着记忆里那块反光,什么也接不上来,仿佛她是一个局外人。
可是老天送给了她海里。
她看着这个温柔的少年,那个开朗又害羞的少年,她的心就小声地哭了起来。
他是多么好的太阳。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讲起一个充满遗憾的故事。她撒惯了谎,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利用起别人同情心来也如此高明。
那个男孩笨拙地抱了她。她想起她利用了奶奶从未谋面的丈夫,和她清苦的一生,她忍不住留下泪来。
她把台南与海里只当做一场柔软的梦。
梦醒之后,是时候回到粗砺的现实。
她本来以为,她与海里彼此只是生命中短暂而美丽的过客罢了。
可是他居然给她写信来。
信上写着他要去帮她问问眷村的村民们,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她的爷爷。
她扯了谎,现在不得不去修补它。
可是她却失去了弥补的能力。
她骗了他一次,不想继续再骗下去。
她在远隔海岛千里之外的上海,第一次感受到奇怪而异样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