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辰远还是不放心,坚持押着魏书芝去了校医院。那半秃着脑袋的医生看到是魏书芝,眼皮都不抬一下。
“又来啦。”医生招呼着,他摆好家伙开始测魏书芝的血压和心跳。
“嗯。”魏书芝从鼻子里发出一句长而慢的细哼。
“营养剂吃了吗?”“有按时吃东西吗?”“身体状况还好吗?”医生喋喋不休地问她,翻版的老妈子的形象,他注意到了宋辰远,颇感意外地出声“哦哟这是咱们学校有名的木头会长……”
宋辰远头上平稳流利地滑过三条黑线。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话题拉回正途。“她这是……低血糖吗?”
医生倒没有遮掩。“她有轻微的厌食症。是减肥减太过的副作用。”
医生的话让他震惊。关于魏书芝的前尘往事,似乎被抖落了灰,再次提了出来。
“这是……为什么?”他本能地出口,又觉得他这句话太过于八婆。医生用看傻子的同情眼光看着他。满脸写着“唉你要这样问我也不好讲啊你是不是傻哦”的嫌弃,另一侧的魏书芝把脸埋在胳膊肘间的阴影里,并不想说话。
医生看看俩人,叹了叹气,转身去准备吊水的东西。
魏书芝跟在他后面,进了注射室。
宋辰远也“腾”地站起来向前走了俩步。可他又一时觉得不太合适又顿在了原地,他想退回去坐下想来又太奇怪……晃荡了半天,他还真是个憋死在原地的木头。
魏书芝一出来,就看见宋辰远红着脸瞪着眼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这副样子实在太傻,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您这是扮关公哪?”“会长不是很伶牙俐齿的吗?”“宋辰远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个傻子啊。”她的脑子里一瞬间弹出无数吐槽他的话,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突然想到自己的手,扎针时,她的手伸出来,小麦色,圆乎乎,手背上都是肉,摊平了就是四个元宝坑。
根本不是细而纤长的,扮奥罗拉的手了。
而眼前的少年还是青青乔木。
她无声地笑了笑又摇摇头,从宋辰远眼前走过去。完全把他当成了一团大型空气。
宋辰远看着魏书芝又开始躲他,很不服气地喊她,“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魏书芝翻给他一个白眼。
宋辰远挠挠头,他也感受到了自己发言的智障。“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总是那么讨厌我?啧,完了,问不出口。宋辰远感觉自己大脑一阵宕机。
“我真傻,真的。”
他觉得自己难得像是当代祥林嫂,当年学生会就职答辩,英语口语比赛……甚至和自家老爸老妈扯皮都没觉得他自己是如此语言匮乏的一个人。
“噗……”魏书芝头一次露出了微笑,像是一只狡黠的得了逞的猫。她的笑使她的眼睛眯了起来,和当年的日本网红猫“猫叔”的圆脸一样。
他那句“我陪你吧。”死活还是没说出口来。
观察室里,魏书芝和宋辰远静静并排坐着。宋辰远什么都想问,奈何什么都问不出口。
“你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厌食?”“为什么不跳舞了?”
可他实在不能问,这些问题就是又准又狠地在她心上插刀呀。
宋辰远放弃了,他还是没能找到话题。回荡着滴水声的房间里,外面的嬉闹声一阵又一阵地传过来,宋辰远在心里估算着,茉莉的独舞要上了。可是他觉得这样安静坐着也很好。当光芒暗下去又暗下去,天色已晚,准时地传来了旋律悠扬的乐曲。
“《天鹅湖》第四幕29,终场。”魏书芝轻轻地在安静中出声。她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不痛不痒的事,可是她微微发抖的声音出卖了她。
“等我一下,我去买点饮料来。”宋辰远一边安慰她,一边跑了出去。
在华丽恢宏的音乐里,奥罗拉打破了巫师的咒语。由天鹅真正变为一位公主。
场上的茉莉,会在完成六个挥鞭转之后稳稳落地,接受着一切鲜花和爱慕。
魏书芝闔上眼睛。四面八方的声音涌来。
“我跳了一辈子的黑天鹅,我的女儿一定要跳主角……抬手,伸、伸、往前伸、情绪!注意情绪……不许吃,书芝,你和她们不一样……”
“砰!”
世界安静了。
嗡嗡嗡嗡。
那是脑部和太阳穴的奏鸣。
巨大的恐惧和不适吞没了魏书芝,她睁开眼,看到端着热奶茶的宋辰远。
她选择性无视了他的担忧。
这样的热甜食是每个女孩都喜欢的东西。
她自嘲地觉得自己一个性格古怪的死胖子今天也能受此待遇。
宋辰远塞到她手里,揭开盖子是厚厚的奶盖和坚果碎粒。
奶味,重而腥的奶味。
魏书芝不饿,可是她的胃配合着抽搐了一下。
两下,三下……
奶味、奶味、奶味……
魏书芝克制着自己想吐的强大冲力,可是还是忍不住,连带下午吃掉的巧克力也吐了出来。
窗外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和掌声。
恰是一曲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