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有一次妈妈打电话来,问我在东京过得好不好。我懒懒地疲于招架,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她却突然一句「你和东大那孩子是不会久的。」让我霎时晃了神。
「说什么呢!」
我挂了电话。
他找橘由纪,或者橘由纪找他……我不清楚。总之他俩人之间的交往越发繁密。
我希望裕基说点什么,什么都好,「他只是我的学妹」,「他爸爸橘议员很赏识我」,「我喜欢的还是雪子」……诸如此类。
他竟是连便宜话都没有。
「loin」的男店员以为我分手空窗,提议要约我出去喝酒。
下班后走出「loin」,又是一样的年底空气。
几年前裕基就是在这里,帮我解决了一个拿热可可泼我的麻烦无赖。我们走上回家的路,他问我有没有烫伤。
明明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个夜晚,可潜意识里就是觉得今日似旧日。
我指指前面的ハピー町,对身边的人说,如果那天你能站出来,我的男朋友就会是你。
他还是不懂得我的话,别人的事终究无法感同身受。那只好,留我一个人哀伤心痛。
我不需要回浅草了,但我还是向前走着。
年底的ハピー町,人潮汹涌。熙来攘往,那时的小裕和雪子牵在一起,今天的雪被淹没了,像是被藏在叠了几叠的折扇里,攥在橘小姐的手心。
我那时很不争气的哭了。
过了几天,裕基发来信息,说在上野租住着的房子里等我。
他安安静静陷在沙发里,表情里掺杂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我总不能让着橘由纪。我看不到我的对手,可是我仍是高岛裕基的女朋友,取舍应当自主。
不记得是谁邀请的谁,或者说,是勾引。我们就那样滚到了一起。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拥吻上,赤条条地怀着对彼此的恨意。欲念,都是欲念,人没有欲念要怎么活下去,「想要如意郎君」「想要安稳生活」「想要爱」「想要被爱」「想要钱」「想要无忧无虑」……太多太多,什么都想要,一时无法取舍。
这个男人要离开我了,直觉,都是直觉。我发狂一样搂紧他,看着他喘气,看着他痛苦到圣洁地喘气。
喘气,一对一。多么好的男人,我痛苦,混乱,想死。
不能放他走啊。他要永远是我的小裕。我永远爱他,即使分手了也爱他。
古典故事里,清姬爱上了安珍,可安珍背叛了她,美女化蛇烧死了自己和她的爱人。
他们在一起了,真是好,听到这样的故事我都不免要心痛。
我的爱人近在眼前,他却要远远走开了。
「裕基裕基裕基……」
我叫他的名字,他吻吻我流泪的眼睛。
「不要走……」
天边劈雷,有雨落下。哪处的广播在播天气预告,传来的声音像是三年前教室喇叭里播报的震级。
北太平洋西侧洋面有气旋登陆。引发海啸和地震。东京受灾严重。
雨,同样的雨。
那时我们也同样毫无防备地滚在一起,不去思考明天,未来,食物,只需要低级地像两只动物一样交换热量。
那时的他,可以抛掉自己的学业,赶往受灾较为严重的浅草,用三天的时间来在各处紧急避难所找我,一路带我回上野。
我可以不去想狭小黑暗简陋的空间,酸腐的气味,潮湿恶心的空气,争吵的人群,哭泣的孩子。不用看着发餐人员的脸色。
那时他带我回来,给我换上干净的衣服,用毛巾擦我湿漉漉的头发。我乖乖任他摆布。
只是那时候又发出「啪啦」的一声,狂风吹裂了阳台的玻璃,一片一片碎成一地。
无法好好休息的我又绷紧了自己的神经。我如同惊弓之鸟一样蹦起来,发出尖叫。
他抱紧我,像现在一样的抱紧我。那时他实在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如何安抚我快要断掉的神经。只好吻我,拼命吻我,「忘掉吧……都忘掉吧……」,我们本能地靠在一起,像是荒野上的两头野兽。
末了他问,「可以吗?」又道,「我忍得很辛苦……」
他在我耳畔喘气,我的脑子是一团浆糊。
浆糊呵。
我到宁愿我傻一点,再傻一点,看不出他要分手的端倪,就那样无忧无虑着,直到,被裕基宣判死刑。
还是不甘心。我的心头一时又浮现橘由纪那张自慢又冷静的脸。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好想吃掉他,都吃干净,装在肚子里,多么安全,多么隐秘,我若能为清姬,我一定会这么做。
翌日,太阳明媚。裕基已经先我一步离开。我发现他散落在地的文件。
我捡起来,笑容颓唐,他果真觉得我是吃人的饿鬼。
我们的故事到今日就完全结束。
我放他走,我留不住他。
他学法律,辅修政治,或许,他以后回随橘由纪的爸爸一起,走上高层又辉煌的人生。
红豆汤已经煮好,炸天妇罗也已经备齐,还煮了奶油炖菜,有可乐饼沾汁吃也是好的。腌渍了两个季度的紫苏梅子也已经可以吃了。嗯,真是美味。
啊啊,那个冬天的邂逅,那个圣诞的长路,那个夏天的海啸,还有那日的离别,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却又真实地发生在我的生命里。
现如今我平静的接受这一切,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发生奇迹。
「叮咚——」门铃响了,我想见的男人就在门外。
我祝福他,希望他能按照自己心中所求,过上最完满的日子。
永远……永远不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