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结束一切的时候了。
我与阿叔,或许是一场美梦,气数已尽,重来也是无用。
喜堂之下,众人之前。我挥挥手,摒退了杀将上来的武林各路豪侠。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放下了红绸,从盟主的身边向前走去。
气氛绷得更紧了。周围人的目光写着疑惑,不解,危险,每向前走一步,就有更多的人将手中的武器亮起来。
很快,我的周围形成一个雪亮的包围圈。
四下真气涌动。
阿叔伤的很重,可是他依然目光清亮,一如往昔。
我朝他盈盈下拜。
“我母亲亏欠你,到如今我也亏欠你。她欠你大好年华,我欠你半条命和一条胳膊。”
这一拜,几乎耗尽我全身的气力。
“如今,我身上担着许多江湖使命,是万万不可归隐的。阿叔回去吧。”
从此山高水长,自此殊途。
阿叔看着我,再不是当年看着小阿照的眼神,他的表情似哭似笑。浓重的情愫萦绕着他,他被一个女人抛弃了一次,如今这一幕又要重现在她女儿身上了。
“其实,盟主对我很好……”
半晌,我开口。
他拿着刀,艰难支起身来。
“阿叔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辰光老英雄。我的声音细如蚊呐。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可是,众目睽睽下他又转了回来。
人们看着这场闹剧,各怀心思,盟主快要崩不住他的杀意。
“跟阿叔回去吧。”
他的声音里有请求。
这一次,我退了回去,站在和盟主比肩的位置。
“你是我阿爹,不是我阿叔。”
他最好的结局,恐怕就是死于江湖诸多英雄的围杀,生是江湖人,死也得其所。
他犯了盟主的大忌讳,他觊觎了他的东西,威胁了他的地位。
我实在不愿阿叔就这样死去。
于是,在我新婚之时,我又一次驱动了镇魂铃。
我送了他们一场虚假有空洞的盛大的婚礼。
之后江湖上便流传着这样的传说,盟主婚礼喜庆无比,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它的好处。
盟主知道我动了镇魂铃,对我越发冷落起来。
我的精神越加不好,时常在半梦半醒之间度过。
春天就靠在窗边,看着满园的芬芳。
梦里常常出现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对月许愿,“我长大,要嫁当世最好的英雄!”
一语成谶,如今半身入土,也倒是得偿所愿。
我用镇魂铃又杀了一些人,做成了一些事。多年之后,武林盟势力无人能敌,我是其中最大的助力。
再后来呢?盟里年年有各路豪侠进出,都是生面孔,他们都说元昭夫人是天下武功最高的女人,其实我老得连怎么制毒都已经忘了。
再后来,盟主添了几个孩子。
再后来,江湖多了几个新门派。
再后来……春天过去又回来,几乎没人记得阿照了。
我本以为,此生也就这样结束,留一个虚名,和镇魂铃一起被埋进坟墓,百年之后,成为一抔黄土。
可是,我安插在洛水镇的人传来消息,阿叔病重,想见我最后一面。
我不分昼夜地赶过去,生生累死三匹好马。
待我赶到时,洛水镇已经换了样子。
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
少时邻家小妹的孩子为我指路,他的母亲垂老矣矣。
待我回到阿叔身边,他已经昏迷不醒。
这间屋子也旧了,洒满阳光和尘土。
他的布置一如往常,还是我小时候的样子。
我惊讶地发现,他还留着我小时候的屋子。摆着兔儿和猫儿的布偶。墙上还有纸扎的风筝,颜色依旧如新。
旧貌一如春江水,东风过处日日新。
那些回忆纷至沓来。
我叫来最好的郎中,买了人来照顾他。可是他并没有如何好转。
那郎中说,他太老了。
我要留不住他了。
当夜,我买了酒,这些年来罕见地大醉一场。醒来,我的人却告诉我,他们只是交接了班,就沈舟中了镇魂铃,现在在幻梦中昏迷不醒。
他果然是骗我的。
他从一开始,便什么也不愿与我说,原来,他也是会用镇魂铃的。
他也要这样软弱赴死了。
按他的体力,在梦里耗不到三日,他就要死了。
我连忙叫人守着,自己也进了镇魂铃的幻梦里。
只是,我若不能破了他的梦,我便与他要死在一处了。
梦里是一家客栈,高高地挂着酒旗和红色灯笼。
小二在门口招揽客人:“来哟,梨花白,玫瑰醉!”
一个娇柔的女声在里面越加明显,“师哥,我求求你,让我走吧!”
那个男人沉吟许久,闷闷地摇头:“不可以。”
正是十九岁,风华正茂的沈舟。
“他很爱我,他还写诗给我‘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你看啊,他多么有才啊。”
沈舟的脸在烛光下染着晕红。“你是少庄主,你怎么能走。师父师母会难过的。”
那少女不依不饶,“可他喜欢我!我偏要与他一处去!”
他的语气又低了低,“我……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你……”
沈舟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少女突然的打断,“大师兄,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的语气残忍又天真,“那就送我走吧,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沈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他喜欢的女人,今天要利用他,追寻不属于他的幸福了。
可是梦就是一切的转机。
我似乎已经了悟,沈舟的原因和契机。
可他,只是深情地看着他喜欢的姑娘,低低地说一声好。
那姑娘站起来,看起来非常高兴的样子。
即使她被对着我,我也能想象她的雀跃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