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很重视这一次的婚礼。
他们一群不会舞闻弄墨也不笃信天命的莽夫,居然特意找了算命的江湖之士,将诸多因果一一算来。
婢女杏娘粗着嗓子,将外面所传一一为我学来。
“你这贼人,若我武林盟所求不吉,我们便宰了你改命数!”
结果自然是吉,此间哄笑无数。
原本武林中人结婚也容易,摆一摆酒席宴一宴宾客也就作了数。只是偏赶上毒门被灭,武林重振风气,今时盟主续弦便成了顶天的喜事。
盟主也同意大办,这个江湖人却想按民间娶妻的一套路数。可我身在江湖孑然一身,并无高堂亲友。
武林盟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盟主在近处买了套宅子,让我暂住,只待成亲当日将我接回去。
他讲得兴高采烈,我却并不上心。本就是各有所图的两人,已过半生,对俗物还能有什么欲念。
他说的,我一概点头,只是我并不想换姓。
他愣了一下,旋即答应了。
送走他,我看着镜中白发,一时叹气。
据我出走时,已经过了十余年,阿叔断臂,仍记忆犹新。
终究是我母亲欠他,我也欠他。
自出了毒门,我便得了自由,只是不敢寻他。
我时常给他寄写银两衣物。却都原数退了回来。
即使这样我也是高兴的,我知道他还活着,还在我少时长大的洛水镇。
我派了人去打探他的消息,那些人一去就是一季。
他们都没能找到阿叔。沧海桑田,时移世易,洛水镇也大不一样了。
他们有人说,阿叔死了。
他们有人说,阿叔成亲了,还有个儿子。
他们有人说,阿叔遁入空门,出家了。
……
这些消息,无法判别真假,我从一开始的紧张惶急到渐渐麻木。
或许我可以亲自去找他。
可是,我不能再逃一次婚了。
那一日,武林盟的桃花都开了,连杏娘都连声称赞,那算命先生有神通。
那一日,草长莺飞,春山如笑。
武林盟已经围满了人,他们都想见见武林盟主的新夫人,江湖上有名的沈元昭是何等的美貌。
我只觉得自己是一尊木偶,被人牵着,抬手,抬脚,鲜艳的凤冠霞帔下我的心沉寂如死。
这样也好,后半生,在滚滚红尘中老死,也省去无数寂寞……
可就在那一刻,我听到镇魂铃的一声轻响。
那是沉寂了许久的镇魂铃,又预测到了什么吗?
“报——报告盟主——有人杀来了——是个背着刀的凶徒!兄弟们……拦不住哇!”
静了,整个武林盟都静了。嬉笑声,吵闹声,礼官的唱念声,都停了。
盟主扯着喜绸的手狠狠一顿。
有人传来一声惊呼,这一声下去,有如泥牛入海,没了动静。
“来者何人!擅闯我武林盟——还不报上名来!”
对面的人似乎轻功好的出奇,落脚之间毫无声音。
“惊鸿一剑——沈舟!”
阿叔?
竟然是阿叔!
我再也顾不得礼数,掀了我的盖头。
阿叔老了。
漫长的岁月将他打磨得愈发老态,身姿渐矮,只是他的眼神依然如故。
他的背后背着五六把长刀,都是个顶个的凶兵,有几把劈了刃,被他丢在了一边。
他受了太多的伤,半个身子泡在血水里,刀伤,剑伤,暗器伤……不一而足。只是那眼神亮的出奇——这个男人要来带走他最珍视的东西。
可他还缺了一条胳膊。
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呢?他是怎么知道我要成婚的呢?
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伸出左手来,像是要摸一摸我的白发。这实也算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横跨的距离却使得他收了手。
我落下泪来。
“阿照,别哭,阿叔带你回家去。”
他的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