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黏在众多徐徐行驶的马车后面强行挤入眼前气势恢宏的宫殿群的上空,包裹点点星辰的墨汁慢慢晕染开来。
宫门前。
一位衣衫褴褛,青丝交杂白发用褪色的布条随意束起的老者,从破旧得出入着夜晚凉风的衣袖中取出遍布深浅不一划痕的木制令牌,动作却是不符他苍老外表的利索。
侍卫长懒散地打着哈欠,粗犷的脸红得发紫,浑身弥漫着熏人的酒气,手提着佩剑,在朱漆宫门两旁站列整齐的侍卫间来回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时不时还打个散发酒臭的嗝,被他靠近的侍卫都一扭曲脸,生无可恋地别开脸,或是急急闭着嘴屏住呼吸,在心中默念,快走开,快走开。
侍卫长无意间看见明显不像是赴宴的权贵的老者,刚想出言驱赶,就见老者迅速拿出木牌。
心中一跳,他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上前一步,急急确认过后,宽厚的手掌握拳放置嘴下轻咳一声,“都给我精神点,太后寿宴,出了什么差错会怎么样,你们心里明白!”,末了,快步转身入门,并示意老者跟着自己。
入夜,大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儿臣恭祝母后,松柏长春茂寿同山峦高。”皇帝乐呵呵地朝斜右方拱手,愉悦无处可藏,眼角鱼尾纹愈发明显。
“好好。”太后看着向来孝顺的儿子,笑得格外开怀,银发发髻间华贵的珠钗,颈项悬的玉石金银,更衬得其气色非凡,丝毫不见垂老之相。
“太后素来喜好赏歌舞,臣妾私以为皇上近来宠幸的薛贵人舞技登峰造极,可以一观,为太后祝寿。”皇后逮住机会连忙插了一句,反招来皇帝一瞪。
“好呀,就听皇后的,哀家今日有福了。”
“是,臣妾现在就安排下去。”
“皇后真是有心了。”皇帝缓缓说道,喜怒难辨。他哪会不知道皇后在想什么,后宫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他向来不管,可明知道薛贵人今日身体不适,被他允诺无需出席宴会,却还在太后跟前这般作态,实属挑衅他的权威,越界无疑。
“为太后,臣妾自是要尽心尽力。”还把皇上登自己的一眼归咎于他对薛贵人的疼爱,皇后吃味不已,完全没意识到她触碰了每个帝王都有的逆麟。
把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的太子——萧闫,默默举杯轻酌,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闲,如果忽视他总在大殿东南角扫视,像在找什么的目光的话。
底下,站在大殿偏僻的地方,任劳任怨给秦大小姐布菜的苏天天,抬头偷瞄了眼传说中的太子,恰好和他投来的目光相撞。
出于理智,她知道现在应该收回目光,但是看见那冷峻而矜贵的冷清面容就没办法移开眼,特别是在被那双仿佛能洞悉万象,包罗星辰的双眸注视时。自诩绝美的皮囊没见过一千,也有一百。现在却也惊叹于眼前的造物。
心中更有什么隐秘的情绪像找到宣泄口似的,疯狂向外冒。
不是吧,自己应该不是颜狗吧,今儿是闹哪样。
她压下心中异样,索性朝萧闫的方向嫣然一笑,而后低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于此同时,萧闫亦收回视线,伸手又斟满一杯酒,薄唇轻抿一口,眼帘低垂,表情微微放空,似在慢条斯理地品味美酒。站队太子的群臣一直在关注萧闫,纷纷纳闷地盯着酒杯,还是以前宴请时的贡酒呀,又学太子抿了一口,咂咂嘴,是熟悉的味道没错。
难道说太子和我们喝的酒不一样?
瞅了眼还处于回味状态的太子,更加肯定了。
要不等宴会结束了,去打听一下,太子喝的什么酒,去弄他几坛,给太子送过去。
几个心思活络的大臣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得噼啪响了。
而一心想在宴会上出风头的秦婧更本无心吃食,在女眷矮席中,观望四周,伺机而动,生怕错过登台表演的机会。
可怎奈她地处偏僻,连一位稍有名气的大家闺秀都无缘一见。
突然,她看见一个神色慌张的宫女在靠近她席位的大殿偏门频频探头,似乎在犹豫不定,迟迟没有迈过门槛。
赶快过去,过去就能得偿所愿了。
不知为何,一道充满蛊惑声音猛然出现在秦婧脑海,在她回过神来,又了无踪迹,一切仿佛都是她的臆想。
鬼使神差地,她还是离席了,走到方才的宫女跟前。
“怎么了?为何神色不安?”她温和地询问道,理了理斗篷,此刻还不忘自己的小姐架子。
“奴婢……”尚且年幼懵懂的宫女藏不住心思,今晚又骤然被委派了明显是去送命的任务,此时正委屈害怕各掺一半,被问及后,也不管对方是谁,毫无防备地全盘托出。
原来犯头疼的薛贵人被告知去大殿献舞,本来不悦,又听说是皇后从中作梗,倔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被皇上近日的恩宠冲昏头脑的她,居然以一个小小的贵人身份忤逆太后旨意,准备以派一个小宫女去告病的形式打发太后。
“小姐,帮帮奴婢……”害怕地哭出来的宫女,哽咽地抹着止不住往下掉的泪珠,满心希望都寄托在眼前兀然出现的女子,“在太后寿宴上公然触霉头,奴婢怕是活不了。”
完全把秦婧当成某位可以救自己于苦海的达官小姐。
听见献舞一事,秦婧当即眼前一亮,暗道天助我也。
“本小姐人微言轻,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
“不过什么?”宫女两眼通红,急切追问道。
“不过,本小姐的舞技倒也不比你家主子差。”秦婧扬着头,一脸自满,“本小姐到是可以替你小姐献舞,戴上面纱,谁知道在跳舞的是谁呀!”
“可是……”小宫女手指绞着衣袖,摇摆不定,这被发现了可是欺君之罪啊!但是左右都是死,不如赌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她松开被揉皱的衣袖,下定决心。
“那好,小姐可否跟奴婢来。”
秦婧抬首示意,嘴角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的弧度。跟着眼前人去了偏殿准备。
完全被忘在大殿的苏天天好整以暇地看着秦大小姐作死,眼中趣味盎然,好期待秦大小姐的表演呢。
似乎完全无视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滚烫的视线,如果她的耳垂没有泛红发热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这萧闫怕不是有病吧,还让不让人好好看戏了。
浪迹大千世界这么多年,她都未曾这般窘迫过,居然因为一个小世界的配角的目光无所适从。
而且自己该死的竟然不讨厌!?她怕不是也疯了吧。
不一会,大殿猛地涌起一阵骚乱,人群议论纷纷。
原来秦婧已经脱下披风,戴着轻薄面纱,缓步走至大殿高台中央。
“这——”
“简直伤风败俗!”
“这般成何体统!”有些大半辈子都恪守法度的大臣甚至被当前不知羞耻的画面气得拍案而起。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浑然不觉,把底下的议论都当成了对她的美的惊叹,自顾自地翩然起舞。
还不住在心中抱怨,果然那一脸丧相的废物靠不住,刚说好的伴奏呢。哼!等本小姐飞黄腾达了,非整治她不可。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圆了长久以来嫁入豪门的梦想,秦婧笑得越发灿烂。
但她没看见那个小宫女见她如此大胆,衣不蔽体,早就吓瘫在地,哪还管得了什么伴奏。
完了完了。本来以为遇见了救世的仙女,不想是索命的恶鬼。
如果让皇上知道是自己让这个寡廉鲜耻的女人在太后寿宴上登台……小宫女紧咬下唇,手心沁汗,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盯着台上还在自我陶醉的女人的双眼中充斥着怨恨。
正在饮酒的皇上看见台上布料少得可怜的女人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薛贵人在干什么?!
不想活了吗?
看着面容青铁的皇上和台上女人明显想往天子头上抹绿的行为,皇后不由窃喜,“薛贵人怕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得了失心疯吧!是臣妾不好,斗胆提议献舞一事,没想到闹成这样。”她假惺惺地一脸怒色向面色同样难堪的太后请罪。
未待太后答复,便朝身后站立的太监厉声道:“都傻了吗?还不快把那疯女人给拖下来!还由着她把皇室的脸丢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