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帐里,除了有谢高卓、谢龄霍还有几个面熟的副将,剩下的就是站在帐中间,那个身穿铜色锁子甲的陌生男人。
谢柒扶站在帐外,里面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她的视线从里面每一个人身上掠过,最后定在那陌生的男人身上。
“阿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那里不是玩笑之地,容不得你半点胡闹。”谢柒扶正想着那个身披锁子甲,浑身带着血味的男人是谁,就听到谢高卓那一声怒斥,把她拉回了思绪。
帐子里好几双眼睛都往她这里看,谢柒扶放下手中的帘子走进去。
“父亲,我没有说笑。”她走到那个陌生男人身边,看着站在舆图前的谢高卓,换了一个称呼又道,“主帅!请您同意我随谢校尉一同前去。”
谢龄霍听到她的话,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开口训斥道:“你疯了!那里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就在谢龄霍话音落下没一会儿,就见一人从角落走来。
那人穿一身酱色圆领衣袍,肩绣团花纹样,腰扣革带,在一侧悬挂着一柄长剑,并无多余饰物,衬得身量颀长,整个人看着便是一副利落模样。
“谢主帅,没想到令媛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当真是叫人钦佩,若是宴城中人人都如令媛这般,那就好了。”他声音宽厚慈和,透着似有若无的羡慕。
“陈指挥使,不过是小孩子的胡言,听不得的,她哪里知道这些。”谢高卓并不想让谢柒扶沾染战场上的事情,在听到陈季的话后立刻辩解道。
陈指挥使,陈季?伯旖绯带来的那个虎贲左卫指挥使?
谢柒扶听到这个称谓,目光往那个男人身上看去。
“阿扶,快回去!这里没你的事。”和谢柒扶说完,谢高卓把目光转回到谢龄霍身上,又道,“阿霍,这事交给你了,一定要将他们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雪原苍茫,天与地的界限都变得模糊起来,寒风吹来,卷起地上的积雪,轻巧的打了个旋儿。
太阳缓缓升起,柔和的光芒渐笼大地。
出重陵城西边与襄阴相交的沙背岭,有七八个面容粗犷,浑身上下被厚实裘皮裹得严实的男人,他们围坐在一起,面前是一堆已经烧成了黑色的柴火。
刺骨的冷意直往衣襟里钻,有一个男人裹紧了身上的裘皮,看着面前的柴火堆一脸嫌弃道:“这衣裳穿得真勒,若不是这天寒地冻的,老子早想将这给脱了。”
说完后,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男人,低声问道:“查干和乌恩什么时候来?我听说这才是他们的第一批粮草,还有这些南秦人,带回去大君一定很高兴。”
闻言,他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说话。
那男人和坐在这里的其他人不同,他有一张过于柔和的脸,和宿戈那略显粗犷的面容格格不入,这样一张脸就算是扔进南秦的边城里不管,也不会有人觉着哪里不对。
说话的男人看着他,以前他曾听人说过这个男人的身世,据说他的生母是南秦宗室里的一名贵女,二十年前在天浮峤的那场战役中被俘,之后辗转落到了他父亲的手里。
宿戈的女人性情豪放,不及南秦女子的温柔婉约,可南秦的边境有谢家守着,固若金汤,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个落了单的,若是谁能讨上一个,足以叫人羡慕好一阵子。
可那女子是个例外,明明富贵衣食无忧却不好好服侍自己的男人,三天两头就想着逃跑,更是拿起了剑去刺杀。
不过这一切最后都在那女子生子之后结束了,她趁着看守她的侍女出去的间隙,用偷来的簪子自刎,鲜血浸透了衣衫。
那个男人给这个孩子取了一个南秦的名字,姓随了那个女人的姓,叫:郁安晏。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是沾着东西了吗。”郁安晏一直闭目假寐,但是觉察到身边人的视线就没有挪开过,忍不住睁开眼斜眼看着他,带着一丝疏离开口问道。
那人也不在意,问了句:“查干和乌恩什么时候来?他们不快些的话,谢家人就要追上来了,我可不想和他们撞上,他们就像草原上的狼,不死不休。”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激灵,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快了,他们也得准备好了才来不是的么,着什么急,等着吧。”郁安晏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的话,声音低得有些模糊,他两手环抱着一柄长刀,沉着脸。
“我这不是担心么。”他有些生气的回了他一句,然后又靠了回去。
听了他的话,有一人笑着打趣道:“安晏都说了不要着急,夏那日你就安心等着,我们能截了这批粮草,还多亏了他。”
那几人说着笑,丝毫没注意到旁边有人低声啐了句:“下作的蛮犊子。”
营地里,谢龄霍清点了兵,准备上马时看了谢柒扶一眼,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明明是个清秀可人的姑娘,却不安分的在闺阁里待着,偏要往最危险的地方钻,他沉默了一下,看着她再次问了一句:“你真的要去?”
谢柒扶里头穿着一件斜领墨色长袍,袍子有些不合身她也不在意,乌黑的长发高高的束起,用一根带子牢牢的扎着,外罩轻甲,有些宽大的袖口被束缚在灰色的护腕里,腰间悬着一柄长剑。虽说年纪小了些,可这气势却一点也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士兵。
“去,为什么不去?难道说上阵杀敌就只能是你们男人的事吗,有时候可不要小瞧了姑娘,当心摔了跟头。”谢柒扶看着他,轻笑了一声,随即走向自己的马,干净利落的翻上了马背。
谢高卓在一旁看着,他的视线一直看着马背上的谢柒扶,那张脸清秀稚嫩,与那个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刻出来的。
可是她是柔弱的,需要被人捧在手心细心呵护,而谢柒扶却是坚韧的,就像是长于悬崖峭壁上的劲松。
“阿扶和郁夫人真像,可就性子不像,我猜你现在肯定后悔当初让人教她这些了,是不是?”谢高卓看着他们扬起马鞭绝尘而去,正准备转身离去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带着打趣的声音,笑着对他说道。
说完后,视线也随着谢高卓看去,那里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他收回视线,看向谢高卓又道:“原本该是闺阁里的娇小姐,如今却渐渐偏离了你为她铺好的路,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吧,阿卓,其实我看阿扶比阿郁更适合这里。”他说的郑重,其实谢高卓心里何尝不明白,谢龄郁哪儿都好,却唯独这性子……
“阿扶不适合从军,我也不会考虑。”谢柒扶是她留下的唯一血脉,当初他答应过她会护谢柒扶一生安稳,若真应她去从了军,那他岂不是食言了?大丈夫怎能做这种言而无信的事?说完这话后,他神色微沉,一甩手转身离开。
出了重陵,他们快马加鞭一路往沙背岭的方向奔去。
眼下不过二月初,已是到运送第一批粮草的时候,重陵的粮草出自汤里、石庐、扈夷三县,在束华集结成队后再着人押送。
那条路,走了许多年,熟悉的人几乎闭眼都知道该往哪儿走,都不曾出过什么大事儿,没想到……
谢柒扶跟在谢龄霍的后面,她的手握紧了缰绳,凛冽的风如刀般刮在脸上生疼,拂过裸露在外的皮肤激起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前面,这一行,若是找不回被宿戈截走的粮草,他们就要好好考虑一下如何解决温饱的事情了。
但,她怎么能允许宿戈人在他们南秦的地界上肆意妄为?
谢龄霍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听见谢柒扶喊出一声来,这让他心里忍不住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