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颜池清身体虚弱,早早睡下,其实在刚进入客栈之时,虞夏就知道有人暗中监视,如今深夜,虞夏三人要了几叠小菜,两壶酒水,嘴上聊着一路上的风土见闻,暗地里却伸出手来,单指做笔,蘸水为墨,在桌上写出话来。
虞夏看向柳图南。
只见柳图南在桌子上轻轻写上一个字:“安”。
虞夏轻轻在桌上写下两字:“为何?”
陶潜写下一字:“你!”之后摇摇头。
虞夏心中一紧。出行之时就同柳图南与陶潜讲过平阳城的遭遇与张屠户的话,之后三人反复推敲,虞夏的身份与卫家,林家之间的关系,以及张屠户含混不清的话语,平阳城也不是虞夏久留之地。
三人沉默至半夜,也没能想出如何破局,只得散去,走一步,看一步。
平阳城中,年久失修的老巷子里,仅有的一家小酒肆仍旧开着,只不过从原先的小掌柜变成了一位勤劳的妇人。妇人每日从街角处打水,然后将后边的灵堂打扫干净,更加忘不了每日为故去的老掌柜上香,就连小掌柜儿时自己偷偷刻写的“雨夜大侠”的长生牌也不落下,每日擦拭。
小酒肆依旧每日正常开着,但是却不再卖酒了,偶有客人来买酒,妇人都会笑着解释道,小掌柜出了远门,暂时不卖酒水了,她只是负责帮忙看家。
巷子另一边的肉铺也关了好久,肉铺子里的张屠户虽然怕老婆,但是人还不错,铺子里的肉从来都是足斤足两,就连平日里买肉的妇人们多占些便宜,张屠户也只会笑笑。只是近日来张屠户的邻居们有些奇怪,难道张屠户最近出了远门?平日里都是张屠户媳妇对张屠户呼来喝去,街坊邻居听得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传出来张屠户怕老婆的名声,只是近些日子,张屠户也不出摊,家里更是安静的很,仿佛张屠户夫妇搬走了一样。
如今被街坊怀疑出了远门张屠户正蹲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石桌发呆,原先碎裂的石桌早已被张屠户清理出去,如今换了一个新的石桌,比以前的石桌更大更圆。张屠户却总得想不明白,为啥自己媳妇不愿意来院子里坐坐了呢?难道是新的石桌不好看?还是新的石桌不够圆?
张屠户抬头看了看太阳,又到了该做午饭的时间了,虽然媳妇一个月没理自己了,也一个月没有吃饭,但是咱不能不做是不?认错总需要有个诚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张屠户这样想着,正起身时,就见到屋子的门打开了。平日里无论何时都面不改色的张屠户此时脸上笑开了花,低头哈腰的走到身形如小山般肥胖的妇人身边。
妇人没有丝毫好脸色给张屠户,冷哼一声,转身向厨房走去,进了厨房以后,啪的一声,将门死死的关注了。见此情景,张屠户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最终一脸黯然,叹了口气,走到新的石桌旁坐下。
坐在桌子边上的张屠户看着厨房袅袅升起的炊烟,院子中弥漫的香味,想起了当年刚刚成亲的那会儿。那会儿的妇人的腰肢还是盈盈一握,脸蛋虽然还有些婴儿肥,却也是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在当时的张屠户眼中,那哪是一笑倾城,简直就是倾了整个人间。
想着想着,张屠户觉得自己想的有些不对,哪里是当时,就连现在都是倾了整个人间都值。还记得洞房花烛的那晚,当时的女子说,以后大事我说了算,小事你说了算,张屠户记得,当时自己就和傻子似的,点头不止,给女子都逗笑了,看女子笑了,张屠户也傻笑起来。
身如杨柳微风摇的女子再到如今身形如小山般的妇人到现在为止只说过一件大事,张屠户如今仍旧历历在目,只记得当时那女子刚刚生完女儿,还没有出满月,强挺着身子给张屠户做了一顿饭后,幸福的笑道:“咱们找个地方远离江湖隐居吧。”
张屠户笑着点头答应。在张屠户的心里,妇人那弯弯眉眼中的笑意,便是他倾尽一生之力,都无法逃离的江湖。
这是妇人第二次给他做饭,他其实知道妇人心中所想,只是假装不知道。妇人也知道他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也知道他假装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但是妇人想要他知道。
第二日醒来的柳图南感觉有些怪异,学习老掌柜留下的功法与控虫的秘法,昨日之前控虫时柳图南觉得自己是将军,而虫儿是谨遵将令的小兵,可今天早上醒来以后,柳图南却觉得自己变成了皇帝,而那些虫儿则还是小兵,不过却是变成了谨遵将令去完成皇命的小兵。柳图南明明感觉自己控虫的能力变强却又觉得这种变强是一种错觉,不是自己真正的变强。所以柳图南明明可以控制整座临江城的虫儿却仍旧只控制自己昨日控制的那数十只飞虫,其余的一概不碰。
城中角落里盘膝而坐的老太脸上不由得有些笑意。
早上醒来的虞夏有些头疼,昨夜虞夏让颜池清躺在床上休息,自己则在房间里的桌子旁将就着睡了一夜。
睡着了的虞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一个身形中等的青衫书生一步步走进漫天黄沙,梦见一个女子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交给另一个女子,直追书生而去。醒来的虞夏没有忘记这个梦,就连梦里女子步入黄沙时的决然都记得一清二楚。虞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梦到这二人,却怎么也忘记不了那女子离去时眼中的悲怆。
只是还没有等虞夏想清楚,房间的门就咚咚咚的被人粗暴的敲出声响,虞夏起身开门,只见一神色倨傲的老者站在门外,轻蔑道:“我家公子叫你过去一趟。”
虞夏撇了一眼老者,道:“知道了。”说罢就把房门关上,坐回了桌边。
门外的老者有些发愣,已经好多年没见过敢这样无视自己的年轻人了。老者心中有些怒意,但是又想起临出发时公子的交代,不得不压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再次敲门,只不过这次敲门比起前一次轻了许多,声音也恭敬了许多:“虞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这次连门都没开,只听里边的人道:“不去!”
老者此时彻底怒极,真想一拳砸开这房间,直接绑了屋中那气死人的少年前去面见自家公子,让他知道,有些人是不可以无视的。只是还没有等到老者发作,便有人传音于他,最终老者只得对着房门怒哼一声,转身走了。老者走后,陶潜与柳图南迅速来到虞夏的房中。
妇人在厨房里精心的炒了几个小菜,温了一壶酒,想着那孩子走的时候还是入秋,如今已经快要冬至了。
把菜端上桌,妇人也不吃饭,只是不停的给张屠户添酒。一壶酒将尽,张屠户放下酒杯道:“我们已经来这里隐居近二十年了。”
妇人轻轻点头道:“凌儿如今也应该有夏儿那么大了。”
听到“凌儿”,张屠户沉默不语,女儿一直是二人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也是从那时开始,妇人的身材开始肥胖,脾气开始暴躁起来。
妇人道:“女儿下落不明,但是虞夏是我干儿子,不能再出事了。”
张屠户仍旧沉默,将杯中残余酒水一饮而尽。
虞夏三人在房中推演事情的始末,从平阳城开始,一直到今天早上老者前来拜访,三人没有刻意避讳颜池清。人性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因为就连平日里小心谨慎的陶潜都认为颜池清可以信任。这种信任没有直接的证明和道理,却来源于人内心最原始的一种直觉。
三人最终毫无头绪,却想到了破局之法。背后之人先是安排李节试探,又派老者前来邀请,明显背后之人心中有顾虑,却又因为某种原因开始着急了。虞夏早上不愿去相见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害怕莽撞的将自己逼进死路,双方还没有挑明,就还有缓和的余地,毕竟虞夏身边还有柳图南和陶潜,如今又加上了一个颜池清。
破局之法很简单,把事情闹大,无论是对虞夏有企图也好,还是觊觎虞夏身上的某件东西,把事情闹大,虽然让人有机会浑水摸鱼,也制造了机会让虞夏三人全身而退。
虞夏与陶潜最终定计拜城主府,在这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入临江城的时候,无疑是把事情闹大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