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瓦伦丁的话音落下,唐尼主任伸出的右手轻轻挥动,女孩身后的那具石魔偶站了起来,两米多高的庞大身躯在唐尼的操纵下无比灵活,完全由花岗岩制成的魔偶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强烈的震动甚至传到了瓦伦丁所站的高台上。
而场中的女孩就像没有听见来自身后沉重的脚步,仍然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皮靴。足足有脸盆大的拳头带着巨大的动能,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仍在发呆的女孩砸成一滩烂泥。
高台上,年迈的女侍露出一丝冷笑,如果这个女孩真的死在了这里,想必卢浮宫中绝大多数人都会拍手称庆。
可是就在她的愿望即将成真的一瞬,脚下传来的震动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戛然而止。
西尔维亚仍然低着头,白皙的右手朝背后伸直,理所当然而无可撼动地顶在了魔偶即将挥出的拳头上。
于是一切都静止了下来,数吨重的身躯在这么长距离的奔跑中积攒的庞大动能就如同一缕烟尘一样,被女孩那只右手瞬间拂去,连她的脚步都没能移动一丝。
“……烦死了。”她说。
女孩抬起头,碧绿的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璀璨的金色。她转过身,双手抱住魔偶粗壮的手臂。
然后,把它抡了起来。
“轰——”
比之前更加猛烈的震荡从实验场中传来,那名女侍甚至被震得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形容这一幕的诡异,场中那个柔弱的女孩将手中的魔偶像打桩一样一次又一次朝坚实的地面上疯狂砸下,仿佛隐藏在那具躯壳下的灵魂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而是一头发怒的巨龙。
“强化魔法导致的瞳色变幻?”唐尼主任摇了摇头,“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强化了啊。”
“吼——”伴随着西尔维亚的怒吼,那具可怜的魔偶在她不讲道理的蛮力下终于散架,狰狞的头颅被女孩硬生生扯了下来,像丢垃圾一样扔到角落。
“这丫头,她的怪力是越来越厉害了啊,才六阶九级的修为就有这样的力量,不用试探了,把剩下的魔偶一起投入战场。”瓦伦丁的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唐尼主任点了点头,再次驱动了魔偶,这一次他将剩下的六只全部投入了战斗。魔法刻印从六只魔偶的身前浮现,炽烈的光焰瞬间覆盖了魔偶的全身,白炽色的火焰覆盖在它们的体表,如同六座移动的炼钢炉。
热浪吹拂着女孩的头发,金色的瞳孔在光焰之中闪烁着,如同传说中翱翔于天际的巨龙,在地底的熔岩中睁开了双眼。
她弓步,屈身,纤弱的手臂弯曲,在伴随着足以震破鼓膜的怒吼中隔空出拳。空气在她如海啸般势不可挡的力量下发出了悲哀的爆鸣,随即化成剧烈的狂风,将最前面那只魔偶胸前的火焰吹散。
女孩猛地蹬地,娇小的身体一跃而起,如同炮弹般撞向花岗石的胸膛。魔偶在她巨大的力量下被狠狠击飞,撞在了实验场设有结界的墙壁上,内部的核心已经被女孩的怪力震碎。
剩下的五只魔偶已经围了过来,西尔维亚的脸上仍然面无表情,她伸出右手,隔空握住,浓厚魔力组成的光流从她的身体汇集而出,变成了一柄两米长的透明光剑。
“这么快就将魔力凝聚成实质?”唐尼主任有些惊讶地说道。
比少女的身体还要高出不少的重剑轻盈得像是羽毛,厚重的剑刃如同沉重的铁锤,并不锋利,却沉重无比。女孩就站在原地,完全凭着手中的魔力重剑和魔偶硬捍,碎裂的石片和白炽色的火星从战圈中飞溅。
最后所有的魔偶都倒了下来,女孩的发丝凌乱,那柄两米多长的重剑斜斜地倚在身边。而在女孩的周围,七具破损的魔偶已经不再动弹。
就算是巨龙的体魄,经历了这样的暴烈而野蛮的战斗之后也依旧会感到疲惫,更何况女孩并不是巨龙。她倚着手中的重剑站在原地,呼吸有些凌乱和急促。
“测试结束了,真是精彩的表现。”瓦伦丁轻轻地鼓掌:“上来休息一下吧,希尔。”
“嗯。”女孩点了点头,瞳孔中那一抹明亮的金色逐渐退去,又重新变回那个金发碧瞳的女孩。她放开握住剑柄的手,绕过被她打倒的石人魔偶朝螺旋扶梯走去。而那柄不再有魔力供给的重剑逐渐变得透明,溃散成无数魔力的光点。
高台上,唐尼主任将魔力从七个魔偶的身上收回,他再次释放了一个魔法,细密的水滴从半空中张开的刻印里落下,将魔偶身上残余的火焰扑灭。白色的蒸汽很快弥漫了整个实验场,周围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西尔维亚挽起了校服的袖子,手掌和指节处有烫伤后的红肿。和普通的女孩子不同,她的手并不柔软细腻,手掌和虎口都结出了厚厚的老茧。即使是被魔偶身上的火焰灼伤,也只不过是产生了一点点红肿,连水泡都没起。
女孩用指甲轻轻抠着手上的茧子,她并不觉得很疼,只是有点痒。身旁那只被她打烂的魔偶的脑袋正对着她,石制的嘴巴无声地咧着,像是下一秒就会站起来。
“西尔,小心!”唐尼主任的身后,那个叫安娜的女学生突然吼道。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魔偶巨大的身形从蒸腾的雾气中显现出来,不论是唐尼主任还是身旁的瓦伦丁都没有注意到那只魔偶的异状。明明已经失去了魔力的供给,这只魔偶体内的动力炉却再次运转了起来,举起残破的手臂砸向毫无防备的西尔维亚。
但不论是唐尼还是瓦伦丁,都没有立即出手救援。魔偶的偷袭纵然让他们措手不及,但只需要一瞬间,西尔维亚就能再次点亮金瞳进行强化,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伤不到这个强悍的女孩。
但就在西尔维亚体内的魔力回廊开始运转,魔力开始运转凝集的一刹那,原本在回廊中剧烈流淌着的魔力,却毫无预兆地停顿了一秒。
魔法师喜欢将魔力回廊和魔力比作血管和血液,血液为人体的每一个器官和细胞提供运转的能量,永不停息地在人体流动、循环。
那么,当全身的血液在一秒内停止流动,会发生什么?
一抹不正常的殷红涌上了西尔维亚的脸颊,强化魔法在魔力停滞的那一瞬间就强行溃散,不可逆的魔力反噬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而撤去了强化魔法的西尔维亚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女孩,仅凭血肉之躯又怎能抵挡住魔偶的重击?
所有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当女孩体内的魔力终于再次流动,迎接她的,是魔偶庞大身体所投下的阴影。
“轰——”
女孩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将身后的木质扶梯撞得粉碎。弥漫的白色水汽遮挡了高台上人们的视线。紫色的刻印瞬间浮现,瞬间笼罩了魔偶的全身,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它重重缚住。
瓦伦丁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她不明白那具魔偶是怎么在动力炉损坏,且无人操控的情况下攻击西尔维亚,而后者又是为什么会在那一刻没能启动强化魔法。安娜和唐尼已经冲了下去,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西尔维亚仍然存活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身旁的年迈女侍也同样因为这一幕而愣在原地,转瞬之后这种震惊变成了狂喜。在离学院不到四十公里的卡美洛主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期待着这个女孩的死去。
然而当白色的蒸汽散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呆在了原地。
在碎裂的螺旋扶梯旁,他们看到的不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女孩有些狼狈地站在他们面前,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损,几片细小的木屑落在了她的头发上,除此之外,女孩的身上找不到一丝伤痕。
而她的右手中,握着一柄长达三米的巨大重斧,不是由魔力凝结成的仿制品,而是真正的斧头,方形的斧銎连接着将近两米长的乌金斧柄,无数青铜色的纹路如同密集的蛇群,在斧刃的表面流转,泛着慑人的光。
“埃雷哈钢,这是……灵装?”瓦伦丁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她才十七岁啊!”
西尔维亚扬起手中巨大的重斧,黄金瞳直视前方被瓦伦丁束缚的魔偶。
“一击,鳞解。”
女孩的身体突然从原地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泛着青黑色的斧刃已经落在那只魔偶身上,魔偶庞大的身体如同剥开鱼鳞般,在西尔维亚的重斧下片片碎裂,露出了胸膛中的魔导核心。
瓦伦丁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冰冷。无数秘银的传导丝被截断,露出了胸腔内破损的魔导动力核心。
但在那枚紫色的核心旁,另一颗完好的核心静静地闪烁着,正是这颗多出的魔导核心为魔偶提供了袭击西尔维亚的动力。
“双核魔导驱动?连巴别塔都还在测试阶段的产物,居然就有人敢把它用在刺杀上?”瓦伦丁不怒反笑:“明天中午之前如果我没有在院长室看见那个泄漏学院研究成果的人,你就引咎辞职吧,唐尼主任。”
“至于你,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瓦伦丁转向那名年迈女侍,准确的说,是那个老女人身后的年轻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刺客先生。”
“你……你是什么意思?这是污蔑!是肮脏的污蔑!”
年迈的女侍高声尖叫着,可瓦伦丁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抬手丢了个刻印封住了这个老女人的嘴巴,径直走向那个俊秀的年轻人。后者沉默地看着瓦伦丁,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倒在了年迈女侍的身上,猩红的血液如同一只戳破了的水球一样从全身的每一个孔洞渗出,将那个老女人吓得面色苍白手足僵硬。
“他……服毒自杀了?”唐尼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是服毒,在西尔维亚切开那块动力核心的时候,我就通过连在核心上的魔力回廊找到并束缚住了他,这个人应该根本没有自杀的机会才对。”瓦伦丁皱着眉头说道。
“是魔法的反噬。”西尔维亚轻轻一跃跳上了高台,“魔偶偷袭我的时候,有人对我用了控制类的法术,并且生效了。”“
瓦伦丁明白了。难怪以她的修为都没有发现那个年轻人的真实身份,修炼这种魂灵秘术的魔法师本身就与正常法师不同,一旦对比自己高位或同位阶的法师施展秘术,带来的强大反噬足以重创施术者自身。更不用说跨越了通灵位那层极壁的西尔维亚,下位神秘对上位神秘施展魂灵秘术,哪怕那个年轻人的精神力再多个十倍都必死无疑。
这也就是西尔维亚没有死在这次刺杀下的真正原因,假如女孩只有六阶九级的修为,那个年轻人的秘术就不仅仅是让她的魔力滞留了。
“你没受伤吧,西尔。”
女孩摇了摇头,看着被那个年轻人的血溅了一身的老女人,问道:“她怎么办?”
“让她离开吧,这么精巧的刺杀,不可能是这种蠢货安排的。”瓦伦丁厌烦地瞥了一眼那个老女人,抬手解开了对她的束缚。
“斯鲁迪……我的斯鲁迪……”出乎意料的,解开束缚后的年迈女侍并没有立即破口大骂,也没有推开那个年轻人的尸体,而是将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如同少女抚摸恋人的脸颊般擦拭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是你杀了他,西尔维亚?琉泽,你杀了他。”她抬起头看着一脸漠然的金发女孩,双眼中满是怨毒。
“……”女孩无言地注视着她,目光依旧平静而漠然。
不知道是不是被西尔维亚那如同看垃圾一般的眼神激怒了,这个老女人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会付出代价的,西尔维亚,你竟敢杀死我心爱的斯鲁迪,你这个该死的贱种怎么配冠以琉泽的姓氏?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下贱的妓……”
年迈女侍的话音戛然而止,还没来得及说出最后一个字,那柄泛着寒光的重斧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锋利的斧刃划开了她松弛的皮肤,猩红的血液从斧刃的边缘流了出来,落在了她大腿上那具尸体的眉间。
“你觉得如果我在这里杀了你,那个老头子会不会因为你这个下人而处死我?”西尔维亚平静地说道,手中的重斧稳稳地贴在她的动脉边。也许是因为脖子上传来的冰冷,也许是因为女孩那句不带任何情感波动的话语,那个老女人的表情逐渐因为恐惧而扭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西尔……”瓦伦丁的眼神中满是担忧。女孩摇了摇头,然后收回了手中的重斧,那柄狰狞的斧子最终化为一道模糊的影子,钻进了她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实验场。
“这孩子,还是那么倔啊。”瓦伦丁幽幽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