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家掌握着万物生灵和时令,每到二月份,慕宗主就会忙万物复苏之事。传说,用慕家的神力和甘族之水浸泡过的种子在沙漠里都能结穗,不过无论是甘家还是慕家,历代宗主没一个试过此法。
以前是慕宗主派两名族人去西郊农庄执耕犁,播春种。今年他特意安排慕琨去了西郊农庄。
慕琨眉眼淡淡,接下伯父的诏令。换了一身粗布短褐去了西郊。他清楚西郊并不是雍州城产粮的农庄,是四大神族的祭田,不过租赁给了凡人们种,每年收的麦子大多数归了凡人,他们只是象征性的拿一些。让他来这里无非是要证明慕家对于万物和时令的绝对掌控,不是任何人都能插上手的,想让哪里产粮就能在哪里产粮。
初春的麦田里还是一片荒芜,耕梨翻过贫瘠的土地扬起阵阵尘埃。田里的两个老农在田埂上稍作休息,看见一个戴斗笠的少年背着半袋种子朝他们走来,知道是慕宗主派来的使者给他俩送种子的,赤着脚走到少年跟前,帮他卸下肩上的种子后,行了跪拜大礼:“多谢使者,小的不胜感激。”
慕琨赶紧扶起两位老农,礼数周全,把一身傲气掩饰得很好。“二位大叔不必客气,这是小子慕琨该做之事。”
慕琨拿来的种子,是用自己的神力和甘梅声所司之水浸泡过的。他是求了甘梅声好久才让她用术法换来雨水为自己浸泡种子,每个神族子弟都不准私自使用自家术法,若要是大宗主知道,必要严惩。
两个老农心里一热,诚惶诚恐的应道:“哪里,哪里,折煞老农了。”
慕琨不再废话,把种子灌到木犁中,笨手笨脚的扶起耕梨把手,使了好大的劲,那耕梨也没有移动半步,老黄牛也不耐烦地甩甩尾巴,他累得满头大汗。
他俩愣了一刻,发现慕家的小公子帮他们种田。赶紧跑过去抢下他手里的扶手,吆喝起老黄牛,不到两个时辰三亩田地已播完种子。
慕琨勾勾嘴唇,梨扶没扶起来没关系,效果达到就心满意足了。
晚膳后,慕玄礼最喜欢躺在廊前那把用滕柳编织的摇椅上,眯起眼睛,嘴里哼着小曲,再抽两口水烟,四肢百骸都瞬间舒坦起来。
慕琨在农田里忙活了一天。回来后赶紧洗漱完毕换了一套衣裳去谷雨馆拜见伯父。
“侄儿拜见伯父。”慕琨跪下行礼。
“今个收获怎么样?”慕玄礼躺在藤椅上,藤椅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
“启禀伯父,侄儿有信心能让西郊的田地丰收。”他一脸肯定,只可惜还低着头,不然一定让伯父看一下自己坚定的神情。
“那样甚好。”慕玄礼微微一笑,半睁眼看见跪在石砖上的侄子,关心道:“今天累坏了吧?”
慕琨把头埋得更低,石砖缝隙里蹦出来的寒气渗进自己的膝盖,膝头一片凉意,“为百姓谋福祉乃是琨儿应做之事,何谈苦累。”
“起来吧,天怪冷的。”慕玄礼抬抬手。
“谢宗主伯父。”慕琨起身,走到伯父身边,“伯父,天冷了,用不用我扶您到屋子里?”
慕玄礼的左手借助慕琨的力气从藤椅上起来。“行了,你下去吧。”
慕琨还想扶着伯父进去,结果伯父推开了自己的手。“侄儿遵命。”
慕琨待伯父进去后,步履匆匆,离开谷雨馆。
还没有跨出谷雨馆的门,就与迎面走来的慕珏撞了个满怀,慕珏不是别人,是他的二哥。据说是他父亲和一个凡人生的儿子,天生银发,大哥慕琪对他淡淡看不出喜爱,慕琨更是看不起他,两人相差了三岁。
慕珏揉着额角,张口讽刺道:“三小子,你天生眼瞎吗?”
慕琨撞到了胸膛疼得厉害,暗自骂了一句这混蛋的脑袋是铁打的不成,撞在身上怎么这么痛!他恢复了往日拿鼻孔看人的习惯,语气不善:“慕珏,我劝你最好给我收敛一点,惹得小爷我心生不快,小心了你的命!”
“哟,你几斤几两也不晓得拿称称一下自己。”慕珏用他阴鸷的眼睛盯着他比他高一个头的弟弟,“个子长得够多,心眼怎么没个子长得多呢!”
“呵,那也好像轮不到你这个凡人来过问吧。”慕琨瞪了一眼他,故意把“凡人”俩字语气加重。说完后,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狠狠地撞开他的肩膀。
慕珏也只能硬生生的受着——这里是大宗主的院落,若是两人打起来惊动了大宗主可就不好了。
待他走远,慕珏朝他的方向唾了一口唾沫,“什么玩意!”。就走进大伯父的屋子,因为伯父正在等他。
慕玄礼进了屋之后就在小套间里练字,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的小摩擦。
慕琨不想多加理会这个嚣张跋扈的二哥,仗着父亲的宠爱在慕府肆无忌惮。一回到自己的房里就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甘梅声穿了一袭裙衫婷婷袅袅的朝自己走来???
不多会,他已入眠。
这半年里,慕琨一直忙着去西郊记录种子的发芽、结穗等生长状况。他曾给伯父夸下海口说今年准能丰收,其实连自己心里都没谱今年能丰收几成。传说毕竟是传说谁也不敢当真,只能自己跑勤些问问老农,关心一下麦子的长势。
七月份,西郊老农的脸上乐开了花,纷纷夸赞慕家小公子慕琨,不仅长得好看还没有神族的架子,更给自己背来了种子不说,还亲自下田耕地,真是莫大的荣幸。慕小公子带来的种子打出的粮食要比去年多了三成不止,惹得其他地方的农民眼红不已,自己怎么就得不到神族的青睐呢?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写成了文书放在甘梁靖的案头。
甘梁靖仔细看了一遍送上来专门夸赞慕琨的文书,淡淡道了一句:“难得做了一件好事。”
甘梅声坐在另外一张稍小的书案旁脊背挺直,一笔一划地抄着《水惑》,听见大哥居然夸人,抬起小脑袋好奇地问道:“哥,你夸谁呢?”
甘梁靖放下文书,走到她身边拿起她誊录好的文字看了几遍觉得没什么错,吩咐道:“明日把慕琨带来见我。”
甘梅声的脸“倏地”染成飞霞的颜色,莫不是她哥知道什么了?!一双杏眼诧异地盯着她哥哥。
甘梁靖十分不满妹妹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都十五了,说两句话就脸红成什么体统,这幅样子非得给她改改不可,皱眉轻叱:“我让你叫他来你脸红做什么?成什么体统?”
“是,泽成知错。”甘梅声回过神,“你想什么时候见他?”
“明天上午吧。”甘梁靖当然知道妹妹在想自己叫慕琨来是不是会质问他俩的关系,怎么会呢,自己想知道他俩的关系随便就知道了,还用得着去找慕琨?不过他不知道妹妹已经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许配给了慕琨。
七月十五日,慕琨也没有之前忙碌,换了一身淡金暗纹圆领袍,在上午去拜见大宗主。
甘梁靖今天换了一件鸦青色直裾外罩一件罩衫,头发高高束起,更衬得他玉树临风气质儒雅,端坐在交椅上,一派年轻持重的风范。
外面阳光正好,斜斜的穿进颐雨阁的方格窗内在青石砖上撒下光亮,铺在了慕琨的脚下。慕琨可没心思看脚底下的阳光,他浑身上下傲气未减半分,一双丹凤眼平静的盯着坐在他对面的大宗主,半天也不见行礼。
甘梁靖不在意他失礼的行为,一双淡然的瞳孔打量着离书案有三尺多远的少年:那浑身的傲气快要溢了出来,他的下颌微微往上抬了一点,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也是眼神不善,戒备、疑惑参杂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少年,鼻孔看人的习惯还真得改改!甘梁靖用他温和的声音打破僵局:“久闻慕家小公子丰神俊朗,今日见面,果然气质非凡。来人,赐座。”
“谢大宗主。”慕琨这才做了一揖。他坐在锦凳上,身形端正,他没有因为大宗主赐座而收敛了一身傲气,不过,凤眸低垂。
“今年西郊的产粮比往年高了多少?”甘梁靖随手拿起一本文书,询问他。
“回大宗主,比往年多了以前三百五十六石小麦。”
“嗯。”他稍稍颔首,“不错。”
甘梁靖还问了一些其他问题,比如这两年读了些什么书,西郊半年来收成如何?万物和时令是否正常运转?是不是慕宗主已经让他接收事务,平日里忙不忙?唯独没有问他与泽成的事情。让慕琨松了一口气。
临走的时候,甘梁靖赏了他一对蓝田玉做的镇尺和一套《礼经》。《礼经》讲的是神族子弟的礼仪,也是神族子弟从小必须学的读物。意思很明显,他还年轻再学两年来甘府和他摆架势,你小子还太嫩。
慕琨把赏赐的物品拿到伯父跟前,慕玄礼捻起两根灰白参半的胡须,眯起他饱经沧桑的双眼,思忖道:“还刚继任不到一年,就想给慕家一个下马威?”
甘林听说了慕琨拜谒甘梁靖。就把甘梁靖叫到自己跟前问道:“慕琨这个小子还有几分能耐,他在西郊的成绩是否属实?”
甘梁靖说千真万确,他还专门派人去查过西郊的产粮,由衷赞叹了一句或许他和其他慕家人不一样吧。
甘林冷笑,日久见人心。六年前那件事情,他就看透了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