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甘氏宗主甘森写完家书封好由小侍拿下去后,出了听雨轩。站在台阶上,抬眼望着墨蓝墨蓝的天,银河就像一条明晃晃的带子横亘在中央。他身材高大,面容是一贯的严肃带有三分温和。国字脸,眉宇之间总有一股浩然正气。
少主甘梁靖走到他身边,忧心忡忡的问道:“爹,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不然呢?凡事总得有人去做呀,爹不去的话谁去?”甘森没有理他,径直走到花园前面,园子里栽着一丛绿竹,因为半年没有下雨的原因,竹叶都干枯了。他捏了一片枯黄的竹叶,“你看,这天要是再不下雨爹种的竹子都要枯死了。”
“爹,靖儿???”甘梁靖作为甘氏少宗主,一听到父亲这么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您走了,靖儿怎么办?泽成怎么办?整个雍州城又该怎么办?
“我走了之后,要照顾好泽成。把雍州城的一切事情要打理好,慕家这几年一直安分守己???算了吧。该严厉的时候一定要严厉,不要纵容她,甘家的后人没一个是不争气的。还有你两个堂叔,呵!我走了之后相信靖儿做的比为父好得多。”甘森语气淡淡,就像和往常一样嘱托以前稀松平常的事情。殊不知,再过三日,他会走上雍州城的祭坛,献祭自己换来雍州城的风调雨顺。
这次雍州城的的旱灾持续了半年。执政者甘氏一族司水,甘森作为甘家的宗主,责无旁贷。前两日,慕宗主占卜出祭祀吉日在七月既望祭天。现在是七月十三,甘森的日子不多了。
“可雍州大旱又不是您一个人的错。”甘梁靖着急了,口无遮拦。
“够了!靖儿,为父什么时候教过你这句话?”甘森脸色一变,呵斥道。心里何尝不知道儿子这是在心疼他,又语重心长的劝他:“靖儿,你迟早要接管雍州城,为父也教不了你多长时间,你这样子,让我怎么能安心的走呢?”
“靖儿知错。”甘梁靖赶紧行了一礼。好在父亲也没有怎么怪罪他。
“我要闭关三日。”甘森吩咐道,“雍州城的琐事你来看着办吧。”
“是。”甘梁靖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的脸庞,担心的问了一句:“您说这一次慕家会不会从中作梗?”
甘家和慕家龃龉颉颃,四大神族都知道这事。
甘森胸有成竹,他拍着儿子的肩膀:“事关雍州城百姓的生死,他不敢从中作梗。”
甘梁靖暗自舒了一口气,令他不解的是为何没有听见戎族草原有旱灾的消息?还是说戎族故意对雍州城见死不救,到时候一网打尽呢?
甘森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所想的事,解释道:“靖儿,雍州不止有雍州城,还有草原。这条古漯河发源于草原上的祁山。只要祁山的雪没有消融,戎族人就不会来惊扰我们的。”
甘梁靖点点头,“爹说的对,毕竟边沙还有卫勇镇守呢,谅他们也不敢来犯!”卫勇是镇守边沙的将军,也是他年少时的好友。
“嗯,夜深了,你快去睡吧。”甘森打发了他下去,自个去了听雨轩歇下。
三日后。干旱已久的雍州城下起了久违的大雨。
“哦,下雨喽”在雍州这片辽阔又干燥的土地上,罕见的降下了大雨,衣衫褴褛的百姓在雨中欢呼雀跃,一张张缺少水分又脏兮兮的脸仰起,享受着大雨浇在脸上的冰冷快意。人们在雨中唱啊跳啊,庆颂这大雨的到来。又赶紧拿来一切能够盛水的器具,来迎接上天带给他们的恩赐。
“天降喜雨啊!”
城外数十里的祭坛,雍州四大家族聚集在此,为甘氏宗主护法求取雨水。一阵轰隆轰隆的雷声过后,雨水浇透了他们的衣服。甘氏族长甘森身着繁复玄端,手持节仗,跄踉的走下祭坛,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节仗,指节发白。他走到一干人前,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赶忙向前跨一步手疾眼快的扶住即将要倒下的人,低声道“爹,您没事吧?”
少年怀中的人已不省人事。
其他三位宗主很诧异,甘森是几百年来第一个从祭坛上还能活着走下去的神族,不由得对他刮目相待,活下去又能怎么样呢?神力尽废,魂魄也残缺不全,还不如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呢。
这祭天,祭的是甘家的宗主,献的是甘家宗主的神力与魂魄。
久旱逢甘霖,干涸已久的麦田终于出现了绿色的生机,饱尝饥馑的人们因这一场大雨冲刷掉了脸上绝望、困苦,他们不在乎雨水是怎么来的,只是看着长势喜人的麦子一天比一天高,笑得合不拢嘴,今年,必是个丰收年呵!
明明是四大家族合力完成的事,唯有甘家族长甘森倒下去。其他三个族长知道,苦笑,这是天罚,躲不掉的。既然有勇气违背天的旨意私降雨水,就要承受相应的代价。三大族长除了佩服之外,更多的是窃笑,一族之长凭借非凡的实力扭转了百姓们的死局,代价却是换自己死,这样做,值得吗?
甘家自古以来掌控雍州的水脉,每年该怎么降水,怎么求雨,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肩上的责任,但更多时候他们会按照自己的意愿降下雨水。至于为什么这次雍州的旱灾会比以往严重,四大家族心里明白不过了,因为内讧,慕家甘家相互斗法,十年前卫家宗主的事情让慕家甘家水火不容,卫家支持甘家,黄家和慕家亲热得很。雍州城里的百姓觉得四大家族和睦相处,把雍州城打理的井井有条。四大家族貌合神离,荒唐,谁信呢?
甘府。
甘家的长子甘梁靖忙的脚不沾地,既要到父亲床边侍疾,还要操持家中的大小事宜。其他三大家族亦忙着处理后续事宜,彼此间心照不宣的忽视甘森的现状。
“爹,你怎么样了?”甘梁靖急忙拍抚着父亲的背帮他顺气,父亲平日里身体强健,又是习武之身,百病不侵,现在躺在床上吐血,甘梁靖心里怎能不痛。
甘森吐完血,靠在梁靖怀里歇了一会,道:“没事,这几日把家里顾好。”
“靖儿必不辱使命。”梁靖正色道。
“你爹我还没死呢!”甘森打趣道。
“靖儿不敢。”声音哽咽。
“甘梁靖,你记住,男儿有泪不轻弹,”甘森费尽力气说道,摆手示意他下去。
品正书院,朗朗书声在清晨鸟儿的啼叫声中拉开序幕,仿佛只有这里在孔圣人的庇护下是一块没有被世俗沾染的圣地,也正是因为这里有甘林的神力护佑,任何天灾都侵犯不到这里,也只有这里是一片绿阴。
甘先生站在阶下,手里的家书被他攥得稀烂,怔怔的望着那簇郁郁葱葱茁壮挺拔的杏树无奈的叹道:“宿命就是如此啊!”甘林是甘氏宗主甘森的亲弟弟,据说甘森不喜欢这个嫡亲的弟弟多次打骂无效后沉痛的放他到城外的“品正书院”里教书,眼不见心不烦,前几日,甘森不得不一纸家书将他召回甘府。
昨日,甘先生接到其他三大家族的信,无非是感谢甘先生的教导,近日族中内务繁多,要接自家子弟回府学习术法,不得已将子弟召回,望先生体谅云云。
残阳如血,雍州不似江南水乡之地有潺潺流水,有依依杨柳,山川萧条,群山纠纷,一眼望不到边的群山平日里寸绿不见,空气里都有股沙尘味,这几日因下过一场大雨,荒芜的黄土山上冒出了点点新绿,为雄奇的大漠添了一抹柔情。
宽阔的官道上夕阳将两条骑马的人影拉的老长,缓缓向前走去。“慕三少,你回去有什么打算?”甘梅声骑着枣红马,若无其事的问并肩同行的少年,她是甘家唯一的女儿,字泽成。喜着劲装,又束着男子样式的发髻,很是英姿飒爽。旁边骑着白马的少年五官长得棱角分明,头扬的很高,他是慕家的三少爷慕琨,也是她从小的玩伴,现在是她的同窗,他俩的关系很铁。甘梅声一直戏谑称他为“慕三少”。
“好好学呗。”慕琨漫不经心的答道,后面一句话语气却颇为严肃,“我将来必须的继承家业的。”慕氏一族掌着时令和万物生长,什么时候播种,该种什么,皆由他们说了算。
甘梅声没心没肺的切了一声,她很了解慕琨,别看他人前一副吊儿郎当,好像别人都欠他二百两银子的样子,是个做事认真,凡事还特别较真的主,他的术法,在同龄人一块很是厉害。想到这,她担心的唉了一声。
“你认真学,还不信你哥打你?!”慕琨乜了她一眼,对于自己的好兄弟,慕琨总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自己如此聪明的一个人为何会有这么笨的同伴?
甘梅声觉得很扫兴,索性闭了嘴不搭话。她担心的不是这,而是害怕自己无法与他站在同一高度。她的嘴角弯了一个弧度,真是个傻子!
“驾!”甘梅声扬起手中的马鞭,翻腾的马蹄卷起道上的尘土,倏地慕琨被远远的拉在了后面,“泽成,等等我。”慕琨也不甘落后的驱马直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