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云:黑云压城城欲摧,乌月玉珠寒剑穗,电光火石如晨昼,星铁拈叶碎花飞。
但见,年五十老者怀抱婴孩儿,行夜踏雨奔至大名府,左顾右盼气息紊乱,斗笠之上满是水光溅射,虽四肢发抖然不敢懈怠,只道此处尚许安稳,便欲停休,忽不知是花是草是叶是雨,皆随风横行扑面而来,老者黑黄面色被弹出数道血花,正所谓是风吹草动丝环扣,一点红泪破容妆。
老者欲轻功飞纵,不想双腿被碎花残叶勾伤,坠地瞬间右手护住婴儿,左手踩地翻转方未将孩童跌落,却使自己后背重创地面,满地雨水上扬反射屡屡寒光,十来剑客黑面团围,老者伤痛难起,然半跪而立,左手轻微抖动,六芒铁星从袖口飞出,环己一周,斜突黑面剑客,前之六者未明所以,脖颈被割裂倒地,后四人鹞子翻身,周身的雨水宛如旋涡一般挥洒,得以躲过老者暗器,然便转身直剑前刺,只见老者再转手腕,不料暗器早早用光,惊恐之下,四剑已夺命而来。
“嘿嘿,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谢谢诸位,谢谢诸位啊,呵呵……”说书摊上二十人围着,这说的是十六年前的一件事情,那时江湖第一侠客,金古芳先生仙逝,其养子满月遭到追杀,金古芳先生的徒儿舍命将其救出,却被不知来路的数位高手尾随偷袭。
其实整个故事已经结束了,因为没人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说书先生却偏要编出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以此拉拢客源,整个河南府十个说书的,十个版本,但看客倒也不疲,听完后,给了一两个铜板打赏,就打算去下一家听另一个,而这些看客不知道的是,正在听得正酣之时,三人的钱袋已经被江湖小蟊贼窃取,早已逃之夭夭。
话说这小蟊贼约莫十八,因幼年是凌冬之季,被好心的毋大娘从雪地报回领养,遂姓凌,他从三岁开始就喜欢收集各种石头,用来去砸邻里门窗、摆放的干粮、四处逃窜的猫狗,还有牛羊马车,所以一直被叫做凌石头,这两年以来,住家的日子还没住牢的日子多。
凌石头这次收获颇丰,倒也取了三个钱袋,上下掂了掂,加一起倒也该有一吊钱,要知道毋大娘给人做工一个月也才三百钱,这下够三个月可以好好歇歇了。
满嘴咧开,笑容满面的凌石头,一边欣喜若狂的往前走,一边提溜着其中一个钱袋,不停在指头上来回的转动,还时不时的一面看看钱袋,一面看看市井街道,他寻思着买点什么好呢?砰的一声,整个人栽到了一壮汉身上,然后反弹落地还滚了一米远。
“没长眼啊?”好不容易稳住重心的凌石头定睛一看,一坨好大的肉横栏在前,面容狰狞的样子让凌石头慌了好一会儿:“呵呵……原来是赵屠夫啊,早啊!哈哈……”他一边尴尬的陪着笑脸,一边赶紧从地上拾取散落的铜子,不但手上的,连腰间的两个钱袋也掉了出来。
赵屠夫右手拿着剁肉大刀往木墩上一砍:“好小子,又偷人钱袋,等着,欧阳捕头马上就来了,你再去牢里住一个月吧。”说罢用左手抓住凌石头的衣领往上一提,然后往装满猪肉的石槽一扔,凌石头手中拿着的几枚铜钱飞将而出,三个钱袋也全部掉落在肉案之前。
“哎呀!”好在这一头是磕在猪肉肚囊之处,若是撞到了石槽,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瞬间猪肉囊内的血涂满了凌石头的脸上,他灵机一动:“赵~~~屠~~~夫,你~~~杀~~~人~~~了……!额……”说完就歪着脖子往石槽那靠去。
赵屠夫看了后大吃一惊:“这~这……这不关我的事……你们都看到啦,明明是他偷东西,我~~我就是失手,是失手,你们要替我作证啊。”周围的平民自然是不明所以,看着满地的铜币,有的去捡,有的直接抢别人手上的,还有的说这是赵屠夫杀人后,给的封口费,一时间场面陷入了混乱。
赵屠夫惊慌之下,拿起屠刀往肉案上又剁了好几下,周围的人才安静下来,刚有人要说话,赵屠夫将屠刀往前一指:“住口!”那几人一脸苦相:“但是……那……”
赵屠夫往前走了几步,屠刀放在那几人面前:“还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不是封口费,这些铜钱都是那小子偷的,我是帮捕头抓的他,刚才是失手,你们可不能乱说,所有人都留下来给我作证,等会儿欧阳捕头就来了。”
“赵屠夫,怎么回事?”正在此刻,三个衙门中人到了,为首的便是欧阳捕头,两个小捕快紧跟其后。
那屠夫宛如看到了救星一般,跪地喊着:“我冤枉啊,欧阳捕头,是那个凌石头,你认识的,他又偷人钱袋,我本是要抓住他去衙门的,却失手将他扔到石槽上了……你看看……嗯?……那小子呢?……”
众人一看,凌石头已经无影无踪,刚才一脸苦相的几人委屈的说道:“刚刚就要提醒你来着,那小子从石槽那翻身逃走了,你还不让人说,还威胁我们……”
欧阳捕头一脸无奈的笑了笑,想着这小子真是命大,如果真的被抓当场,证据确凿,那本月毋大娘的生辰,这家伙肯定不能陪在身边了。
凌石头虽然不懂武功,好在身手敏捷,方才睁眼闭眼之时,看着赵屠夫正在解释什么,赶紧就溜了出去,心里不免有点郁闷,本来想着买点礼物孝敬毋大娘的,这下钱没了不说,至少三个月都不能再去那条街道了。
“这次东西能到河南府,真是麻烦龙镖头了,一路上尚且安宁啊?”
凌石头随着声音一看,是一个镖车队停在了米铺侧门,为首的那个精壮汉子正在跟米铺商户说话,想必又是什么宝贝送过来了吧,这米铺的老板姓淘,在这个河南府是出了名的抠门,说不定这标物是从哪些穷困百姓身上抠出来的。
那被称为龙镖头的双手行礼:“淘掌柜客气了,承蒙江湖各路照顾,此行到也安全。”
“不就一张黄纸几个字吗,用得着我们天下镖行来押运吗……”一镖师在后面嘀咕了两句,龙镖头一个怒视:“住口!以后再泄露客户镖物,便将你逐出镖行。”
凌石头一听便好奇了,一张纸几个字,那肯定不是信件,看着镖行的架势,也不会是个小镖行吧,这钱少不了,但他总不能去问是什么东西,便转身离开,想着当务之急是去弄钱,可是除了偷盗,还怎么弄钱呢,估摸着欧阳捕头又在满城找他了,所以近段时日不好再下手。
本来倒是有好心人让他去饭馆酒肆当个小二,月三钱银子,但没干几天就因为偷吃偷喝被赶了出来,因此周遭的商铺也不敢请他。
“哟,这不是凌三儿少爷吗?”一个摇着扇子,穿着锦缎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周围还有六个跟班,他咧着嘴看了看周围,笑了笑:“我说凌三儿少爷,你找到你爹凌仲燕大庄主了吗?我可听说凌老庄主最近一直在再找冒充他儿子的人哦,应该不会是你吧?”
呵呵呵,凌石头一边笑着,一边往后退,还毕恭毕敬的鞠躬:“唐爷爷,你就当小子我是个臭屁,给放了吧。”
“你胡说,我们少爷从来不放臭屁!”
“对对对!我们少爷啊,放屁是香的!”
这马屁拍的,让那唐家少爷有几分舒服,不断的用扇子轻轻敲打自己的掌心:“好!听到他们说的了吗?你个小兔崽子,敢骗我是凌烟山庄的三少爷,嗯?还说要二两银子的路费,怎么着?今天是来还那二十两银子利钱的,还是来还你的贱命的呢?”
这唐家少爷扇子往前一开,周围的六个跟班拿着木棍,随之布阵,将凌石头围住在中,几人交换步伐,来回试探,一脸嚣张的样子让人可憎,凌石头进退两难,难道一条小命要丧在这儿?早知道刚刚在肉铺就不跑了,牢里至少比这儿安全,而且都是熟人,也不怕被欺负。
唐家跟班甲,手拿木棍,长一米有余,三指粗细,对着凌石头脑门就扑将而来,若是武艺高强之人,早乘势泄力,抓棍后拖再行后招,但凌石头哪懂,只管双手招架,也不好闪躲,实打实的吃了一重棍,打在双手交叉的两处手臂上,凌石头疼的泪水含框,一股气卡在胸口,叫都叫不出来,想去揉,越揉越痛。
两侧跟班见这家伙不会武功,便操着木棍往前砸,凌石头只能抱头下跪,六个木棍齐刷刷全部砸在他的后背,然后往下一压,凌石头整个人被压垮,前胸贴地不算,下巴还被磕在碎石上,一口甜腥涌之欲出,众跟班,你两下我三下的继续往下打,有的打头,有的打背,有的打腿,没几下之后,又强行抬起来翻过身,开始用脚踩凌石头的前胸和小腹,那股含在喉咙的甜血喷洒而出,混浊地上泥沙如糖浆一般。
“住手!”一声咆哮,所有跟班都停了手脚。
就像凌石头在某个地方听过的书一样,每逢穷苦人受到打压之时,总会有个侠客来营救,凌石头满怀欣喜的抬着头,看看是谁喊的话,却依然是那唐家少爷,刚才那几下,居然连说话的声音都分辨不出了。
只见唐家少爷,摇摇晃晃走过来,用扇子敲打凌石头的前额:“我若是那水浒高衙内,打死你便罢了,可惜,我就是财主少爷,要你命不得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个月内,你去将淘家的镇宅宝物弄出来,我已经找到买家了,到时候分你点儿,不会让你吃亏,怎么样?”
凌石头还能怎么样?只能点头,话都说不出了,只管吐血,唐家少爷扯了一段裹脚布,帮凌石头擦干净口角的血水,然后笑着说:“如果你敢背叛我,我唐家的背后也并非没有人,听明白了吗?”
凌石头继续点头,反正他说什么,现在先答应下来再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一直是凌石头座右铭,
“哼哼,谅你也不敢不答应,老王、老李,你们两个带他去养伤,告诉他细节,七天后行动,宝物和人头,你自己选!”说罢,唐家少爷径直离去,将手中裹脚布扔到了凌石头的眼睛上,两边的跟班架着他就往另一边走去。
走的时候,凌石头双脚已经没有力气,只能深一脚,浅一脚,那老王和老李两个跟班,埋怨道刚才为什么打他的双脚,现在好了,还要背抬着往家里走,忽然之间,架着凌石头双臂的两个人瞬间弹开了,失去重心的他往前倒去,此刻一只手伸来挽其腹部往后一拉,一缕长发垂在凌石头的额头前。
“欧阳捕头?……”看到是捕头来了,凌石头才放心的晕了过去,摔倒在地的跟班看着是三个捕快来了,也顾不得刚才被一脚踹痛的屁股,马上一瘸一拐的往前跑去,两个捕快急速飞跃,一个前空翻到了两个跟班面前,迅速将腰间绳索套住跟班双手,完成抓捕。
当凌石头微弱的睁开双眼之时,发现周围是熟悉的牢房,终生监禁的两个老头正在照顾他,凌石头苦笑了好一阵:“你们两个老骗子,不是说侠客永远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解救平民吗?你们看看我的样子,侠客呢?哼,如今倒是被捕头给抓了。”
白眉老者嘿嘿一笑:“我中华五千年来,从不缺英雄,只是缺当英雄的人,你小子老是问侠客在哪,你自己怎么不当侠客呢?”
凌石头一脸嫌弃:“你们怎么老说莫名其妙的话,侠客应该是身在江湖,仗剑纵马,酒肉穿肠,我又不是江湖中人。”
黑眉老者将蝼蚁放在凌石头的手上,然后说:“江湖就是江湖,它不分蝼蚁还是人类,江湖在哪,蝼蚁看看你的手掌就知道了,因为它的眼界只有手掌大,但人不一样,你不能只看眼前的牢笼,还有远方的星空啊,江湖并不远,远的只是你的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