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玄幽都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
断肠草悠悠断肠,忘川水流流忘川。
一片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在风中轻摇,花瓣翻卷似龙爪,艳红奇特。
上方的天空是一团灰黑,在极边缘处有一道昏黄的光,仿佛晨曦到来时的夜色,又如同,光明消逝。
但实际上,那是这里永远不变的景色,有时黑暗中会划过一道白色微光,飘入重生之地,那便是人间肉体死亡后的思想束。
在那红冶的花海中有一只体型细长、四肢矫健的黑豹正缓步跟在主人身后,黑豹金黄虹膜,毛色纯黑,宛如漆夜。
它的主人亦是一身玄色,黑衣裹着修长的身形,发如墨泼落在精瘦的腰背间,只有那如翡翠萤石的淡绿清瞳嵌于精致如白玉的面容,散发着幽幽光泽。
这仿佛静谧的画面却并不安静,身后奔走呼喊声愈加嘈杂,似急雨一阵急似一阵。
凛夜寂复前行了两步,忽然长眉一蹙,转过身来,那幽幽眸光落在重生池、黄泉路、奈何桥这一条往生之道上,那里不再如往日人迹寥落,或有低低哭诉,反而如同喧哗闹市--非也,是军队,还是毫无纪律的乱军!
“大王--!”
“大王--!”
“吾王--请等待我--”
前方尚且稀疏,或者说死的早的黑甲士兵竟拔腿冲向通往人间的奈何桥,其迫切程度似乎后方有豺狼恶鬼相追,不由令人惊异。
而在长长道路的后端,黑影愈加密集,近有百千数人,那些黑甲士兵之中,间或有金甲战士,金光在这幽冥之地也熠熠耀眼,他们隶属于战神戊寐君,这些为战神服务的金甲士兵亦如战神本人一般傲慢,个个躲开有狂热情绪的敌方士兵,冷眼嗤笑。
淡绿眼瞳轻敛,凛夜寂垂眸,在掌心无声地生出一团幽蓝荧火,火光跃动,在那苍白的火心,竟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你过来。”淡粉薄唇轻启,带着凉意的声音命令荧火中的鬼差。
“遵命。”鬼差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不消一分,受命得召的鬼差就风风火火从幽都的青石台前跑到八百米外的花海中。
尽管鬼差累的呼吸不畅,但在幽荧君面前还是憋着气憋到身体颤抖,只垂首待命。
凛夜寂瞥了一眼浑身发抖的部下,心间不由得低叹,磷留侯生性残暴,对下属尤其苛刻,这些人做事不敢有丝毫怠慢,而自己也不是仁爱之人,即使如今磷留侯已为孤光所杀、自己掌权,他们的惧怕之心也没有消除。
“等你呼吸畅了,我再问你。”尽管是如此照拂的一番话,由凛夜寂说出,仍是冰凉的。
“卑职不敢。。。”那鬼差竟是颤抖得更厉害了。
凛夜寂把目光移向一边。顽性。他在心里想。
“那边,是怎么回事?”幽荧君一扬下颌,浓密的睫毛在白玉光洁的精致容颜上投下一抹淡影。
鬼差看幽荧君问的是往生道上的人群,便低首答道:
“回禀殿下,这两日在人间沙岐王与戊寐君爆发了第二次战争,殿下您看,那些黑甲兽皮士兵属于人间的沙岐王,那些金色铠甲的是战神戊寐君的部下,”鬼差颤颤巍巍伸出干枯如树枝的手指为幽荧君指示,“世人传言沙岐王深受麾下将士爱戴,同时重赏战死士兵,所以这些士兵都想赶紧返回朔方城。。。领取奖赏。”
“虽然曾经也有所听闻,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一次战争。。。死了千人么?”不知何时箕水豹走到凛夜寂身边,凛夜寂一边轻挠黑豹的绒毛一边问。
“回殿下,不止千人,沙岐王与戊寐君都重金购买了数万。。。傀儡兵来减少伤亡,这一次战争,沙岐王率十二万对抗戊寐君的十万天兵。”
傀儡,是蓬莱的黑幕之一。第二世界的大多数人只要思想盒完好,还可在睡眠仓中醒来回到现实,而傀儡者,现实的肉体已经被销毁,他们的意识中往往被编程入指令,有些甚至失去自己的记忆,傀儡,在蓬莱中担任特定职务,多为士兵、侍者、苦力等玩家不愿做却需人的角色,为增加灵活真实度,减少建设蓬莱的工作量,将现实中的活人变成半NPC,而那些人,多为贫穷困苦的下层人民。
“。。。所以,”绿眸一暗,那细白的食指停在豹耳间,箕水豹感到耳朵受痒,一甩头躲开了。
“他们要喊上几日几夜?”凛夜寂沉声问。
“回殿下,一日一夜足以。”那个可怜的鬼差终于顺了气,恭敬回话。
“。。。”凛夜寂最后一瞥密密匝匝的士兵,即便相隔数千米,那“大王”的喊声依然清晰可闻,他向幽都走去。
鬼差看着黑豹摇着长尾随幽荧君离去,也慢吞吞跟在身后。
八玄幽都重重幽青宫殿巍峨连绵,曾经磷留侯搜罗的玉树琼花、美人锦帛、珍奇异宝现在都归他所有,但他无一喜爱。。。应是无一喜欢,一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何谈“爱”?
从他成为幽荧君时,他便开始了长达八年的被叔父控制的生活,身边都是监视他的人,他不会武功,毫无可靠之人,自己所有表现出喜爱的东西,全部都会被那个恶心嘴脸的混蛋。。。销毁。
不管是他喜欢的玩具,喜欢的宠物,或是照顾他的侍女。。。统统都被残害。
磷留侯,还让他去看他们如何惨死,听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叫。那是他叔父的乐趣之一。
于是他冰封了自己的心,一个年幼的孩子,却变得什么都不喜欢,没有感情的人。。。总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如今他们都死了,年轻的黑衣男子抬起俊美冰冷的面容,那双幽幽的清绿眼瞳望向偶尔划过白光的灰暗天际。
在那混沌的天空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叔父死后定格在丑陋脸上的丑陋的恐惧。他冲了过去,拿起镶嵌水晶宝石的银剑,在那具恶心肥胖的棕色身体上刺了无数剑,鲜血流淌满地,浸透了那些锦绣罗绮,而在凛夜寂眼中,全部是发臭的脓水。
那是早已腐烂的心和溃烂的身体,应该一片片剖开,消失的干干净净。
“君上!”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凛夜寂将悠远的视线收回,来者一黑一白,宽袍高帽,正是黑白无常--范无救、谢必安。
两位无常对幽荧君抱拳行礼,道:“启禀君上,幽都来使,正在大堂等候。”
“谁的使者?”凛夜寂凝眉问,这一年来深居幽都,何人找事?
“君上,是海阙君的使者。”白无常谢必安回话。
“海阙君。。。枢归倾。”墨发的幽荧君缓缓回忆,碧色眼眸眯起,他,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凛夜寂转身,对着箕水豹挥挥指尖,挑起淡红薄唇,揶揄道:“让他等着吧,就说我带箕水豹猎食去了。”
说罢玄衣男子跨上黑豹,黑豹以闪电般的速度劈开异红花海,向着幽都后方的妖谷而去,墨发恣意散开,有着瑰玮容颜的年轻神君却一脸漠然。
没有任何东西令他在意。没有感情的人不会受到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