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看好戏的卫时泰一伙直接笑出声,哪怕他们跟曹元同仇敌忾,知道不该笑,也忍不住啊,宋钰这些混蛋实在是太损了。
曹元脸都绿了,不仅仅是因为宋钰损他,坏他名声,还因为柳冲这首五绝做的太生动了啊。
酒客们更是拍桌大叫。
“好!此诗童趣盎然,挥洒自如,极其清新俊逸。”
“我仿佛看到一生动活泼,天真快乐的牧童骑牛穿行林间,此诗灵动之处不下唐人骆宾王的《咏鹅》,足以编入千家诗,为学童启蒙之作。”
宋钰继续发挥他的独特才智:“各位,我就想问冲哥儿一句,这牧童到底有没有捕到鸣蝉?”
李开先酷酷的补一句:“我倒想知道这牧童唱的什么歌?”
“哈哈,二位小友实在是,有趣,其实我也想知道,哈哈哈!”
“柳公子诗才超卓,文思泉涌,四步成诗不输曹子建,佩服佩服,通州举人常承教敬柳公子。”
“保定举人龚正初,敬柳公子。”
“宣府举人杨茂通,敬柳公子。”
见一众酒客兴致高昂,对柳冲的称呼已经从‘小友变成‘公子’,曹元彻底急了,再这么下去他不但要输一千两银子,脸面和名声也要丢光。
他已经见识到这群少年的厉害,不管是柳冲玩“七步成诗”,还是宋钰说“曹孝廉也姓曹”,都可能成为街知巷闻的谈资。
万一柳冲照着“天启元年初春,冲与好友宴饮,钰以诗为题,令冲试之,冲掷杯而就”的段子,给他接一段“时有北直举人曹元,嫉冲诗才,诬为代笔,迫冲自证,冲昂然而起,效仿曹子建,四步成‘所见’,冲一朝成名,元颜面丧尽,为京师笑柄。”
……那可不仅仅是破财丢人,连明年的春闱都要受到严重影响。
举人进京赶考,不仅仅是拼文章,还要拼名气,所以大家才不断的开文会,在酒楼客栈里作文章诗词,甚至请名妓、名士、官员赴宴玩乐,银子像流水般丢出去宣传自己,让自己的名声,最终传到主考官和士林各界耳中。
如此以来,考官要是不取中自己,就有可能造成非议,甚至会有人说“某某那样的大才子都落榜,这届科举有问题”之类的话,以造成科举作弊的印象。
而一旦名声在外,在未进考场之前,就会有考官、朝中大佬提前预约门生,只要你文章写的不是太差,基本上必中,等于是保送生。
即便没有这些暗箱操作,文章水平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有名的人肯定比无名的人更加占便宜,名声大的人肯定优先录取……这就是名声的作用。
一想到自己的前途可能毁在这场赌诗中,曹元顿时心急如焚,但他又不能开口诋毁柳冲的诗,那死的更快。
他只能焦急的向一旁使眼色求救,让伙伴帮忙解围。都是读书人,伙伴们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即开口道:“拿柳小友比骆宾王?各位朋友未免夸奖太过了吧?呵呵。”
“更过的是想编入千家诗,为启蒙学童的必读诗?又轻视曹子建、李杜,柳小友未免自视太高,骄狂过甚,此乃狂悖无礼也。”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柳小友为财帛赌诗,以致无礼,我等应以之为耻。这等作为污我等耳目已是不该,诗岂能成传诵名篇?”
这,不是在赌诗吗?
冲哥儿不是作了一首好诗吗?
那些举人不都在称赞吗?
这明摆着是赢了啊,怎么突然间就成了无礼?
还子曰子曰的,冲哥儿赌诗赢银子,关孔夫子什么事……王彤等人瞬间懵逼。
他们虽然粗通文字,可一说到子曰就头大,读书人的套路他们可应付不了,总不能人家正在讲道理,他们上去一顿“你娘的”再爆锤一通吧?
王彤等人急的干瞪眼,宋钰却不是吃素的,当即大笑呵斥:“荒谬!人无信而不立,既然立下赌约,诸位君子岂可顾左右而言他?莫非是输不起?”
“无妨无妨,这点银子我们还不看在眼里,就当救助孤寡吧。只要曹孝廉作揖认输,敬酒赔罪,承认自己因嫉妒冲哥儿诗才,污蔑他名声。放你一马,又有何不可?!”
还救助孤寡……曹元是孤儿吗?父母死绝了?柳冲差点笑出声!
宋钰这家伙确实牙尖嘴利,阴损的很,还用宽宏大量的嘴脸让曹元承认错,敬酒赔罪,这更是让其声名扫地,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你这小儿,小友,岂可出口伤人?”
曹元的伙伴自然也听的出宋钰在骂人,立刻反驳,不过忌惮宋钰的身份,他们还是比较克制的。
“非礼勿言,小友愈发无礼了,赌诗本是雅事,闹到出口伤人的地步,不如就此作废吧!”
“然也,我等乃谦谦君子,岂可与市井顽童做口舌之争?就此散了吧。”
呵呵呵,先掉书袋,再带节奏,最后歪楼,还做出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的大度姿态?
这就是读书人的套路吗?我也是个读书人呀……
柳冲踏前一步,朗声道:“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主忠信。”
“《春秋谷梁传》曰:言而不信,何以为言?”
“《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僖公二十八年》载:晋文公重耳为践行诺言,率军‘退避三舍’。”
“《史记》载:尾生常存抱柱信,‘不见不散’宁死而不失信。”
“《大戴礼》载:可言不信,宁无言也!”
“《臣轨》载:“夫可以为始,可与为终者,其唯信乎。”
……柳冲引经据典,驳的曹元的伙伴们哑口无声,甚至他每说一句,对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之后直接脸色苍白,额头见汗。
柳冲没有像宋钰一般责骂羞辱对方,但他句句引用儒家经典,直接斥责对方失信。
胡搅蛮缠不认账?
呵呵,孔夫子的话你们认不认?
历代经典认不认?
这就是以势压人!
“好!”
王彤等人大感解气,齐齐叫好。这种场合他们帮不上忙,也就只能助威叫好。
先前向柳冲敬酒的举人同样叫好,不过,他们有些疑惑,常承教道:“谁读过大戴礼?还有,臣轨是什么书?”
众人摇头,龚正初面有惭色:“说来惭愧,我每日里苦读四书五经都感觉时间不够用,别的书极少涉猎。莫说大戴礼,就连史记都只是粗粗读过,柳公子不说‘尾生常存抱柱信’我都想不起这个典故,至于臣轨?我连名字都没听过。惭愧惭愧。”
“龚兄不必如此,我等也一样。”
杨茂通苦笑一声,看向柳冲,道:“柳公子尚未进学,不但诗才超卓,更兼博览群书,学问高深,实在令人佩服之至啊。”
龚承教深以为然:“柳公子乃天纵奇才,等赌诗事了,我等当上前结识,不可错过此等少年英才……”
楼梯口的两名中年人和老者找个位子坐下,伶俐的小二上楼,替他们端来酒菜。两名中年人一开始也为柳冲的诗而赞叹,随即,同样被柳冲的学问惊到了。
一名中年人连连摇头,道:“大戴礼是西汉经学名家戴德所著,历朝历代都不在科举之中,备受冷落,遗失极多,我也只读过几篇。”
“可不是嘛,这种遗失古书,一般人想读都读不到。不过,咱们多少读过此书,可那臣轨到底是什么书?怎地连听都没听过?”另一人盯着柳冲,像是看妖怪一般,随即向老者道:“还要请老大人解惑。”
“不怪你们,此书极其罕见,我看的手抄本只有五篇,且多有语句遗失之处。”
老者深深的看了柳冲一眼,回头道:“《臣轨》原有二卷十篇,是武则天亲手编撰,与唐太宗的《帝范》一直并行。新旧《唐书·艺文志》均有著录,但《宋史·艺文志》已无记载。就连国朝《永乐大典》都未有收录……”
这书确实罕见,也就是柳冲这个穿越者,仗着后世网络发达,在网上无意间看过一眼,主要是他如今记忆力开挂,才能随口说出。
柳冲的感知何等惊人?
在场几十个读书人,只有老者一人知道《臣轨》,而且讲的滔滔不绝,头头是道,根本不是他这种为了装逼随口扯一句的半瓶水能比的……因此,他也顾不上怼人了,立刻回头看过去。
只见老者年约五六十岁,头戴唐巾,身穿旧青衫,衣着打扮极为简朴,身上连件饰物都没有。但老者身材高大,面部轮廓凌厉,浓眉如剑,乍看之下,像是个英挺俊朗的统军大将。
老者感受到柳冲的目光,抬眼看来,柳冲顿时感觉心头一沉,老者的眼神太过犀利。随即,老者嘴角牵动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竟让柳冲有种颇为荣幸的感觉。
这老者是谁?
柳冲回忆一下,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不过,只看神态气度就不是凡俗,何况老者身边的人还称他“老大人”,这肯定是个朝廷官员,这种大腿肯定……要抱住呀。
柳冲连忙欠身抱拳行礼,老者点头示意,而后继续同两位中年人说话。
此时不是攀交情的时候,柳冲转过头,看着曹元,道:“曹孝廉你还有何话可说?”
说个屁呀!
话都让你说完了,不但一口一个子曰,连我们这帮举人都没读过的书,你都搬出来,我还能说什么?
曹元都不敢看柳冲了,低垂眼睑,道:“这一场是你赢了,不过,我心中不服,你可敢再赌一场?”
他确实不敢服啊,柳冲越显摆诗才学问,他越没面子,输一场跟输两场没多大区别,但要是扳回一城,想必柳冲这群心高气傲的公子哥儿,也不好意思大肆炫耀此事,他就能挽回一点面子了……说到底这是赌局,只要把银子赢回来,一千两银子没输掉,这就不叫输嘛。
柳冲才不管曹元有什么算计呢,送银子他热烈欢迎啊。
“不服?很好!”
“那就继续,你出题!”
“不过,你还能拿出一千两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