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酒喝下来,柳冲和高文采的关系拉近许多,相互之间的称呼也从“冲三爷”“高千户”变成了“冲哥儿”“文采兄”。
到午饭时候,四人出了酒楼,柳冲事情办完要回塾学,高文采因为担心母亲病情,一早就请了假,他家住在校尉营,刚好坐柳冲的马车回去。
马车绕道将帅府北面的校尉营,高文采邀请柳冲去家里喝了一杯茶,也算认认他的家门。
柳冲回到塾学时,同窗们正在吃午饭,他到后面去见张夫子,张夫子得知他已经办好手续,便决定下午带他们去大兴县衙报名。
柳冲交待冯闻几句话,便回到教室,拿出笔墨开始书写,大多数时候他只用圆规(规)直尺(矩)等工具画图,这个样子当然不是读书做八股,他这是在为赚钱做准备。
本来,柳冲手上有百十两银子,暂时不需要赚钱,但要帮高文采弄个实权千户,就必须要很多银子,没有银子是无法让高文采掌权的,至于认识骆思恭什么的,只是柳冲的托词,他从一开始就准备用银子开路,所以,赚钱计划就得提上日程了。
作为穿越者,柳冲知道很多赚钱的手段,嗅盐只是其中之一,而且嗅盐作为一种药品,需要时间推广宣传,赚钱速度不会很快。
其余的烧玻璃、造水泥、肥皂、四轮马车……都是大动作,柳冲想了想,成本最低最简单的是造摆钟。
这个时代的钟是机械钟,万里二十九年(1601年)利玛窦带着钢琴、世界地图以及被称为自鸣钟的机械钟等物进献,万历皇帝收到礼物后,极为喜欢,甚至专门成立制作机械钟的宫廷造办作坊,用来制造和维护自鸣钟。
但此时的机械钟结构复杂,驱动系统笨重,体积相当庞大,移动不方便,需要专业人员维护,尤其是造价高昂,很难流通使用。
如今的欧洲靠教堂钟楼的大钟计时,大明则使用香漏、水漏、沙漏等廉价方便的计时工具。
伽利略在三十多年前才发现摆的等时性原理,距离荷兰人惠更斯发明摆钟还有三十几年时间,所以,提前一步造出摆钟绝对能赚大钱。
钟表看起来复杂,但对柳冲来说并不难。
其主要结构包括:为指针提供旋转能量的钟锤或发条,驱动钟锤滚筒增速的齿轮系,由钟摆和擒纵器组成的棘轮装置,可以改变转速的指针齿轮组,以及上发条或钟锤的拨针机构。
其中被称为钟表心脏的擒纵器,在宋朝就已经出现,北宋宰相苏颂所制作的水运仪,是人类最早使用擒纵器的机械装置。
擒纵器包括齿轮等零件都好解决,柳冲准备手绘图纸,再将图纸贴在木板上,手工雕刻出所有需要的齿轮、棘轮、擒纵器等零件。
当然如果要造高级货,可以钢铁和铜零件,但现在柳冲处于起步阶段,没那么厚的本钱,所以,就用木制机芯,不要以为木制机芯不行,后世有许多拍卖的古董钟都是精美的木制机芯。
为了控制成本以及扩大销路,闹铃等报时装置就不需要了,此外,柳冲准备先用钟锤代替发条。
他不是造不了发条,发条所需的弹簧钢片可以用好钢一锤一锤敲出来,然后弄个手摇架卷好装进发条盒里,但是,好钢太贵,造发条费时太久……还是那句话,柳冲现在没那个成本。
而用个钟锤就简单多了,卷系钟锤的绳,跟上发条一样,当然这个钟应该叫重力摆钟,后世有很多手工爱好者,都能自己制作,网上有一大堆视频呢……
上发条的钟表只是体积更小,携带更方便而已,这个时代能有个一二尺高的坐式摆钟,或者挂在墙上的小摆钟,绝对是宝贝一般的物件,谁还带着它到处跑啊。
皇宫里的自鸣钟可是比宫殿都高呢,为了安放自鸣钟,万历皇帝特地在御花园里修建了钟亭。而且利玛窦等人带到大明的自鸣钟,日误差十五分钟,远不如香漏、水漏等日误差在一分钟内的计时工具精准。
再说价格,三尺高的自鸣钟五十两白银一架,更大和更小价格翻倍,除了极少数的宗室王公,因为跟随万历皇帝的潮流而购置自鸣钟,其余的达官贵人都不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起码安远侯府就没有自鸣钟。
而摆钟的日误差只在几秒钟,价格肯定大大低于自鸣钟,孰优孰劣,高下立判,所以,绝对不愁销路。
柳冲忙碌大半个时辰后,同窗们陆陆续续的回到教室,随后张夫子到来,简单的安排一下下午的学习,便点了柳冲、柳钧五人的名,要带他们前往大兴县衙报名。
柳冲收拾好东西,随张夫子走出教室,性格圆滑的柳维凑上来,道:“冲三爷,你的马车在院外吧,你跟夫子乘马车先去,我们随后赶来就行。”
张夫子笑呵呵的道:“不用如此,你们去街口雇一辆车,车钱为师来付。你们都是柳族偏房外枝,家里不宽裕,为师自会帮衬一二,你们用心读书便是,不必为些许钱财担忧。”
柳维、柳钧等人连忙道谢,正准备先去外面雇车,柳冲却一指院外,道:“夫子,我已经雇了马车。”
柳钧五个连忙出去一看,见彭石早已备好了柳冲的马车,而冯闻身后还有一辆马车,这是柳冲之前安排好的。
张夫子停住脚步,轻声道:“冲哥儿,你虽是侯府嫡子嫡孙,但手头并无余财,车钱就由为师来付。”
张夫子是看着柳冲长大的,知道他处境不好,而且常年制作模型,花销较大。
柳冲狡黠一笑,道:“不瞒夫子,学生昨日从府中要了百十两银子……莫说雇车,下午还能请夫子和钧哥儿、维哥儿他们吃席喝酒呢。”
也不是柳冲故意显摆,反正他不说,过两天侯府内外都会知道他“诈”了孙氏一笔巨款,张夫子这样的忠厚长者又不会嫉妒他,藏着掖着反而没意思。
张夫子虽然名教门徒,但活了大半辈子,人情练达,听完柳冲要银子的过程,并没有责备他手段不光明,反而感慨道:“你从小受尽冷暖,历经坎坷,胸中自有丘壑,但性情过于刚烈。去年冬天柳郎中重责你一顿,虽令你大病一场,但如今看来却让你收敛锋芒,藏起一些棱角。”
说着,张夫子叹了口气,道:“按理说这是好事,只是,你毕竟年幼,心思这样深沉,未必是福啊。”
胸中自有丘壑,心思深沉……柳冲微微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话,这种评语说好听一点,叫胸藏锦绣、权谋机变,说难听一点叫心思诡谲、阴险狡诈。
“治世能臣,乱世枭雄”那句话,本来是对曹操的赞赏,结果被人曲解,曹操就被人黑了千百年。柳冲可不想让自己落个被人黑的话柄,否则,以后别人跟他来往的时候,先入为主对他起戒心,不敢信任他,甚至处处提防,这就很麻烦了。
他低垂眼睑,辩解道:“夫子不必担心,学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保,并无歹心。”
“这我如何不知?”
张夫子打断柳冲的话,道:“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我自然知道你人品如何。虽然你与柳郎中不亲近,与孙太太有心结,但老夫却知你心中并未怨恨他们,更没有算计他们的心思,只是敬而远之罢了。”
随即,他轻抚柳冲后背,怜惜的道:“老夫只是想到‘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句话而心生感慨罢了。”
柳冲恍然大悟,张夫子这是担心他,怕他小小年纪心力交瘁,早夭而亡啊……不得不说,张夫子看人还是准的,“冲三爷”确实已经夭折了。
他心里有些惭愧,正想开口道歉,张夫子却自顾自的道:“甘罗十二为相,旋即夭折;霍去病十七出塞征讨,弱冠之龄,封狼居胥,为大司马冠军侯,二十四便早逝。”
“冲哥儿,老夫说句不吉利的话,你千万不能像他们一样锋芒早露啊,你要平安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