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排枪威力震慑的傅舟子,在柳冲说话之后,才清醒过来,他惊奇的感叹道:“这火铳不用火绳点火?是红毛人的燧发枪?”
柳冲眉头一挑,略微惊讶的道:“哦,傅千户也知道燧发枪?”
“知道。”傅舟子点头道:“红毛人的船只常年往返南洋和澎湖,他们手中有一种火铳跟你们的一样,都不用火绳,是用燧石点火的。我曾见过这种火枪,可惜红毛人手中的燧发枪也不多,因此爱如性命,怎么都不肯卖。”
傅舟子有些惊疑的道:“柳公子,你们这枪,应该不是从红毛人手中买的吧?”
不等柳冲回答,彭石插颇为得意的道:“当然不是买的,这是我家三爷自己造的。”
“自己造的?柳公子会造燧发枪?”
傅舟子大吃一惊,道:“闽粤沿海的枪炮匠见这燧发枪方便,精巧,许多人都曾仿制,然而,打造一支两支容易,大量打造却极难,且成本奇高,堪称入不敷出,因此这燧发枪才未能流传开来。”
他有些不确定的道:“我看下面那九名弟兄,各个都有燧发枪,而且操练的颇为熟悉,射术精准,难道是柳公子重金打造了这几支燧发枪,给手下使用?”
彭石再次插嘴道:“当然不止几支,而且这些兄弟不是三爷的手下,是锦衣卫。”
“锦衣卫?锦衣卫全体使用燧发枪?”
傅舟子彻底惊呆了,“难道朝廷已经能大量制造燧发枪了?我怎么从未听过。”
大明很多火器技术是跟澳门的葡萄牙人学的,比如:鸟铳、佛郎机炮、红夷大炮。
而地处东南的福建、广东沿海,制造枪炮的技术比较先进,傅舟子身为沿海的金门所千户,消息见识都非常人能比,骤然听闻北方内陆已然攻克燧发枪的制造技术,自然震惊万分。
“全体使用?还早。”
柳冲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制造燧发枪的枪机弹簧,需要精制钢铁,这种钢铁非但价格贵,主要是产量低,无法大量制造。就算不计代价,一年最多能造一万支。”
这个不计代价指的是:皇家兵工厂——王恭厂,全部制造燧发枪,而银子由皇帝内库供应,才能在一年内造出一万支燧发枪。
当然,也只能造一万支,因为皇帝也没有多余的银子。
万历皇帝一生死要钱,派出矿监税使到处捞钱,几十年间,搞的大臣们怨声载道,士林缙绅们恶评如潮,也才给子孙攒了七百万两,嗯,这点钱还不够扬州盐商一年的利润,人家年利润在千万两以上,总资产两三亿两白银。
这七百万两,要支付光宗朱常洛的登基大典,他一上任,就发给九边和辽东将士二百万两,然后他就死了。
天启皇帝朱由校上台后,手上剩下不到五百万两。
他要给他爷爷万历皇帝朱翊钧修陵墓治丧,要给他父亲泰昌皇帝朱常洛修陵墓治丧,他要举办登基大典,要举办大婚。辽东局势不断糜烂,沈阳、辽阳失陷,要鼓舞士气,稳固形势,要夺回失地,要发兵,要造红夷大炮,这些都不能省钱,一番折腾下来,皇帝手上也没多少银子了,剩下的还要留着应急。
皇帝造一万支燧发枪的银子,还是柳冲提供的呢,也就是武勋们缴纳的赎罪银,虽然不可能按照柳冲的完全数据,缴纳八十七万两之多,但十万两还是有的。
监督造枪炮的高文采受到重用,干劲满满的报效皇帝,一两银子都不贪,一支燧发枪包括子弹在内,造价只要七两,当然这还要算上柳冲用坩埚法制造的高价弹簧钢。
所以,造上万支燧发枪满打满算也只要七万两,剩下三万两可以造几百门新式火炮。
简单的解释几句,柳冲掏出一具望远镜递给傅舟子,并指着一侧的芦苇荡,道:“目前,只有向勇的百户所装备了燧发枪。”
“那里还有人?”
傅舟子大为惊奇的举起望远镜,看向芦苇荡深处。
很快就看到百十名,身背火枪,腰间佩刀的汉子,这些人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精悍气息,显然是一股精锐。
这正是隶属于向勇的百户所,也是高文采在其隶属的锦衣卫右千户所遴选的精锐。
即便万里朝的锦衣卫不受重视,质量下滑非常严重,但十里挑一,还是能选出精锐的。
柳冲淡然一笑,道:“要是没有足够的人手,我又怎么可能冒险出城?藤千雪以我设局,引出黑沙帮,想要一网打尽。我就以身为饵,将她的人全部诱出来,再以优势兵力,一举消灭!”
傅舟子动容道:“公子智谋高深,勇气更加过人,令人钦佩!”
他们说话的时候,藤千雪的人终于围了过来,桑竹帮败兵见到援兵到来,顿时又有了精神,焦永年和藤千雪商量一下,很快就派出所有人手,从四面向土丘下合围。
百十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向勇九人的排枪就不好使了。
不过,紧接着傅舟子就看到,三排穿着火红鸳鸯战袄的官军出现,他们脚蹬皮靴,头戴八瓣帽儿铁尖盔,扛着火枪派着整齐的阵列,从芦苇荡深处踏步而出。
“这,他们是战兵,还是仪仗?”傅舟子狠狠的揉揉眼睛,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排着整齐的阵列,军服簇新,头盔铮亮,怎么看都不像打仗的兵,用这些人对付拼命的海贼?这能行吗?
彭石眼中露出一抹看土包子的光芒,道:“嘿嘿,傅千户,你不知道,我家三爷管这个叫排队枪毙战术,马上你就会看到咱们是怎么打仗的了。”
说话间,傅舟子又在望远镜中看到带着锣鼓、唢呐、排箫等家什伙儿的人。
傅舟子当然知道军中击鼓则前,闻金则退的道理,因而带锣鼓他明白。但是唢呐、排箫这些乐器带到战阵上有什么用处?
他大摇其头,但见彭石、胡真等人一脸的不以为意,柳冲甚至面带笑容,丝毫没有紧张感。
傅舟子只希望柳冲不要太轻敌,虽然这只是一群海贼,但也有百十人啊。
在傅舟子忐忑的心情中,火枪手们走过河岸,踏上堤坝之后,眼前地势陡然开阔,在军官的口令中,士兵们变行军纵队为战斗横队。
前进百余步,波平如镜小河汊就在斜下方,水天相交处,一轮斜月升起,点点星光与月光照在河面上,映的四下一面明亮。
“今晚夜色不错!”
柳冲将目光投注在远处,藤千雪那边也发现了火枪手们。他们穿的这样隆重耀眼,想不被人发现都难。
蓦然间,高文采来到阵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四十人一横排,前后三排,阵列整齐,精神抖擞的火枪手们,满意的点点头。
绣春刀向天一指,朗声道:“奏乐!”
顿时,锣鼓、唢呐、排箫次第奏响,轻快、欢愉的民歌小调“鲜花调”河汊和小土丘间的平地上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