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赐珏脸色发白,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停下,眸光闪动似乎在回忆什么。
倪祈看了看他,无情地说了下去,“尤其是,在我为你驱煞时,发现你体内真气澎湃,世上少有,但骨有被修的痕迹,这更是明证。还有,我家的帐目,十一年前,也就是我家出事的前一年,有很大一笔钱是给抚阳崔家的。我曾问过我父亲这笔帐的问题。我父亲说那是食宿费,就不再提。”
倪祈转向崔赐玥,“所以……小玥,你没有花过崔家一分银子。爹娘早为你还给了崔家大恩,你丝毫不欠崔家的。”
崔赐玥闻言,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崔赐珏本以为,崔赐玥刚才的一席话是一把入腹的刀,却未想到倪祈的话直接将他凌迟了一遍。崔赐珏挣扎道:“倪全引,有些……只是你的猜测。”
倪祈没有反驳这话,反道轻轻点头,“所以,崔公子还是去问问崔大人的好。”
倪祈看着崔赐珏的神色变化,终于说到了重点,“相信我父亲即便为你开骨,也并不是要你和你崔家以小玥为重,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所以你选择守护崔家,选择为谁效力,只要不是故意伤害她,我都可以不追究,因为人性如此。现在我之所以要说透这些,是因为……崔赐玥已死在风都无涧崖下,风圣之厚银宽慰,加上你们为小玥所做的,消了小玥为崔家带来的危险,就此做个了结,两家再不相欠。”
倪玥口气开始变的危险有力,“若你来此是为一探究竟,再次陷小玥于危险之中,你崔家吃了的都得加倍吐出来!你可以试试!”
崔赐珏的指尖发凉,突然发现世界大变样,恩怨情仇全变了方向,让他无法接受事实的不堪,更无法面对崔赐玥坦然的眼睛。他猛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往门外走。
崔赐玥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闷痛感,她不由自主轻轻道:“哥哥。”
倪祈应声转头,却发现崔赐玥的目光在追着崔赐珏,不由得愣了愣,轻声问道:“你在叫谁?”
崔赐珏脑袋要爆炸,什么都没注意,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先离开这里,一定要找到父亲先否定这一切。但倪祈却赶在院门口拦住了他,“崔公子,你父亲会告诉你我串家之事,你且珍惜你这身根骨,不要辜负了我父亲的髓!他活在你身上!”
倪祈回房后,见崔赐玥仍旧坐着,他轻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轻轻道:“要好好活着,要赶快好起来,要赶快长大,你这样……哥哥怎么能放心离开。”
当崔赐珏赶回魅盘山时,已经是四天之后的黑夜了。崔书罕在崔赐玥离开后,就因故请辞。因为崔家藏了串家遗孤不报,风圣之一直是要等着算账的。但白悦音因嫉导致还未过门的崔赐玥身亡的消息传开后,风圣之倒不能对崔家如何了,反而给了厚银宽慰。
崔书罕知道若现在不走,以后等老百姓想不起来了,风圣之明里暗里再不会饶了崔家,于是辞官后,也不管夫人同意不同意,直接就入了魅盘山的势力,定居于此了。只是崔词姝没有办法,她已经嫁给了慕三公子,留在风都,做了慕夫人。
此时崔书罕正在院中练武,见到崔赐珏风尘仆仆,奇道:“你这是打哪儿来?弄的这个样子!”
“父亲,关于妹妹,你做过什么?”崔赐珏单刀直入。
崔书罕却一喜,“你找到她了?她没事儿?”
“父亲!”崔赐珏一脸的坚决,眸子象着了火。
崔书罕知道儿子大了,有些事情不能瞒他,也瞒不住了。于是走到院中石椅上坐下,看着他坐下后道:“她是故人之女,她父母都是煊学名头极大的人,也是极好的人。为父受过她爹爹串牧启的大恩,无以为报,出山前曾说对她父亲许诺,将来若有机会,定肝脑涂地报了这恩。相安无事好几年后,突然有一日,他来信说他们一家四口来风启,住在下马河镇,邀请为父一聚,还要带上你。也就是那次,串牧启居然为你开了骨。赐珏啊,你知道开骨跟换命差不多。串家主的一身魂精华毁了一半多,到死都没有恢复。我知道必是有事儿了,于是说:‘究竟是何事要这样?我崔书罕受了你大恩,我儿子还要受这大恩?是要我死么?不用如此,一条命而已!’牧启却摇头道:‘怎么会?好好活着便是。至于这孩子,我虽然想让他护着我女儿,但左右这都是私心,所以还是随其自然吧,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背负别人的债。’回家后魅决绝突然到来,指明道姓的要见你,然后就带走了你。再后来,我收到了一大笔银子,我便觉的不好,但左右猜不出到底要怎样。第二年串家在下马河镇被灭,而出事前一个月,我收到一封密信,是让我回老家邺城看女儿,果然……在那里有一个没有记忆的女儿在等着我。我终于明白了,因为你确实有个妹妹,与串家女儿年纪相若,但没养活,所以牧启希望给他的女儿一线生机。”
崔赐玥闭了闭眼,“所以,我的今天和崔家的一切其实是串家给她女儿的。”
崔书罕点了点头道:“所以我常说要你护好赐玥,那是你的责任。她安好就好,她是回到煊学了还是盛元?我想去看看她。”
“父亲,崔赐玥已死!”崔赐珏的声音嘶哑。
崔书罕终于感觉到了异样,“珏儿,你怎么了?你不是见到她了么?”
“我怎么了?”崔赐珏按着自己的胸口,“我怎么了?我得了她父亲大恩,可练绝世武功,我得她父亲的安排,去了魅盘山。我却眼看着她受制于人,看着她被那个男人欺侮,我甚至故意离开家不管不问,还弄丢了她,她差点儿死了,父亲,你说我怎么了。”
崔赐珏像一头受伤的狼,“父亲,更可怕的是,我早就喜欢她还做了这一切!”小院上空弥漫着一片冷冷的死气,崔书罕呆呆地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这日倪祈照旧一早从门外回来,一眼看到玉兰树下的洛明灏,于是倪祈站在那儿张着嘴吐不出个字来,明显被惊掉了下巴。
这洛明灏穿了一身橙色的锦袍,正拿手磋脚地地审视自己。见倪祈的掉了下巴的表情,他倒不纠结了,冲倪祈吼道:“看什么,没见过美男子?爷穿什么都无限风华!”言罢,大步流星的往崔赐玥房中走去,边走边道,“养魂这事自然还是爷最合适!爷没有不合适的事儿。”
倪祈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个不字来。于是,两个月后,倪祈终于适应了洛明灏从高高在上风流肆意,到地气全有温柔深情的华丽转身。一袭红衣艳天下的洛皇叔就这样成了历史,自那天起洛明灏再未穿过红衣。
洛明灏的一柄水天短剑该是极度憋屈,因为洛明灏终究是没跨过自己那道槛去握菜刀,所以就将一柄上品剑的功能硬生生掰弯。切剁片砍等内厨十六刀法,被洛明灏改装成了内厨十六剑法,别说,效果惊人,丝是丝,片是片,是段就不要块。据说很久的以后,这内厨十六剑成了后厨至珍绝学。不说以后,至少眼下把崔赐玥看的眼发直发亮。随着崔赐玥唇角翘起的次数越来越多,洛明灏虽然对内厨之事起了质的变化,尤其是看到崔赐玥在场,自然是倍加卖力。
又过了两个月,倪祈的脸上的欢喜慢慢不见了。这日黄昏,落日余辉将倪祈的眉头勾勒的更深。禾焰坐在对面,道:“大哥,……这些晚上越来越严重了。”
倪祈点了点头:“今晚我守着她。”
禾焰却道:“可是她五岁之后的记忆里没有你……,都怪我平时没有好好练真力。”
见倪祈没有说话,禾焰发呆道:“除了你,只有崔赐珏和子车全引有温阳真力,子车全引与她无交集,要不我去趟魅盘,将崔赐珏请来?”
倪祈摇头,“且不说他同小玥也只有少时五年的时光,目前小玥对他的感觉有了致命伤,只怕会适得其反。那日我让他入宅本有此意,看过那张图后只能放弃了,天不遂人愿!”
禾焰抱着头,呐呐道:“若是闻人惜……,唉,她同闻人惜情同姐妹,……”
倪祈沉默半晌,突然说了奇怪的话,“这人与人的缘份真是无法测度。”
“大哥让洛明灏来看她,还是……医助……,”
“嗯,万不得以……的话只能是他了,只是……,到时候再说吧。”
又是一周过去了,事情又有了变化。深云宅在鸿煊山腹地,入夜更是寂静。但这长年的寂静今晚被打破了,守在门口的禾焰忙不迭地冲了进去。见倪祈紧抱着崔赐玥,一手抵在她的后背上,满头的汗。崔赐玥仍在睡梦中,白日里平板般的面庞上却蹙着眉,手脚在不断地挣扎着。倪祈道:“体煞的力量又强了,我的真力再引导不了她的恶梦,上针吧!”
禾焰点头,袖中金针依次飞出,终于,看着崔赐玥又安静下去,两个人同时吁出口气。禾焰放下针盒,一转身,惊道:“你怎么没走?”
洛明灏沉声道:“爷幸好没走,你们要瞒着爷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