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赐玥了解三国政务,即便不感兴趣,她也知道风启太子风元潞的处境很尴尬。他是皇帝已故的元后唯一的儿子,从身份上说是无可争议的储君。但相皇后势大,她和她背后的相家可以说是皇帝登基后能稳固皇权的重要支撑,三皇子和嫡公主都是她亲生的,再想想他多年不在风都,这情况就不言而喻了。
不得不说风元潞身为智门全引,谋术一流,大落大起之后,善解人意的崔赐玥的确有种幸福感,毕竟她爱的人也用尽了全力来爱自己。就像自己抛弃一切回了风都,它用隔月就迎自己为侧妃的方式回应了自己。问题是——都尽了力的两个人停留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位置上。
风元潞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崔赐玥面前,崔赐玥却觉得本来靠在一起的两个人,突然脚下开裂,地动山摇之后,一道峡谷横亘在两人中间。
崔赐玥走出小屋,坐在秋千上看着柳絮如雪,她突然想到的是:白悦音现在是什么心情?还未大婚的未婚夫突然订下了侧室!还隔月就入府?崔赐玥突然觉的那日的黄四酒楼,他的吻和猛开的门不光是给自己看的,也是给白悦音看的。若不是立场尴尬,崔赐玥都替白悦音委屈。但正如姐姐说的,她一定是“心里不舒服也得学着接受、包容,至少得做出个大度的样子”了。
崔赐玥伸手捏住飞到眼前的蒲公英,又放手看着它飘走,知道自己要做出选择了。崔赐玥的心嘣嘣乱跳,她知道自己要选什么,但这个选择对于风都来说,对于这个世代来说,都太格格不入了。
自己要在那“在一起”的许诺前驻足了!他的在一起不是自己在一起,三个人甚至更多人在一起的日子让她惶恐。无界书馆中有许多杂书,另人灵魂向往的爱情都是一对一的,你死我活的爱情都是后宫的。若自己没有读过那些书,兴许会同姐姐、同白悦音一样无奈接受,但过了眼进了心就无法再抹掉。自己不能接受这样的婚姻,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生活。
爱上他时会偷偷想起这个问题,但自己因着动情的美好,却不肯面对现实,由着自已活在梦想中。即便面对现实也是只看自已想面对的,将目光聚焦在那些一夫一妻的世家上,总觉的自己努力就可以拥有这样的美好。于是就一厢情愿地想着先成为他的妻,再用自己的全部温暖他,他不会再需要别人。但现在,命运根本没给一点机会让她实现梦想。
冷冰冰的现实突棱棱地摆在面前,崔赐玥头次真实地面对着现实。天下三国,哪一个皇帝只有一妻?!婚姻本就是巩固皇权的工具!风元潞本来就不可能想过这种事!也不可能会接受这种事!命运给出的未来不是自已想要的,但至少可以拒绝!
崔赐玥呆坐了片刻,又打开描金小筏看了又看。知道他摊了牌,在等待自已的欣喜若狂和感恩戴德。一种亏欠与负罪感迎面而来,她再也温暖不了他了。崔赐玥的手慢慢用力,描金小筏已经被手心的汗濡湿。崔赐玥终于站了起来,带着一种突来的紧张与恐惧,进屋写下两行字,折起走到大门口,轻声道:“我有几行字要交给路全引。”一人出现在门口。崔赐玥心跳加速,将白宣交给他,匆匆回了屋。
崔赐玥知道自已做了什么,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立刻抓住了她。为了转移注意力,崔赐玥取出还未改好的乾位阵,将全部心神放在补阵上,初时总是失神,后来渐入佳境。崔赐玥全心感谢她有爱做的事情可做,不用忐忑等待时间过去。
金色的阳光洒在崔赐玥烟橙色的软袍上,也洒在她羽扇般呼扇的睫毛上,发出点点晕染开来的金光,整个人象是个发光体。崔赐珏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只不过她精致的侧脸有几块淤青极为突兀,而整个左肩还有些僵直,左臂自然垂下,柔软的袖口在秋风中微微动着,里面包裹着白布的手指若隐若现。一络发丝调皮的垂下挠了崔赐玥的脸庞,她抬起头,看到了崔赐珏,招呼道:“哥哥来了。”
崔赐珏走过去,坐在她对面,仔细的看着她带着伤的笑脸,“我记得你已经开悟舞魂,为何会由着别人欺侮?”
“离开煊学时发生了些事,我的魂力没了。”
崔赐珏瞳孔缩了缩,手指也动了动,“父亲让我送你回煊学。”
崔赐玥沉默地看着地面,“我果然与风都八字不合,这才几日就……,还挂了彩。”崔赐玥抬头看了看哥哥凝重的脸,“哥哥有心事?”
崔赐珏抬头,“自然,你和整个崔家都是我的心事。”
崔赐玥心头一震,看着兄长,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霁潞宫富丽堂皇的书房里,风元潞盯着手中的白宣:“玥心朝枫,尚不识风,遥祈君安,各自珍重。”
风元潞心里突地一空,而后是一阵直冲头顶的难以置住和愤怒。虽然想过这种可能,但那真的只是想过而已,那决不可能是正解。两侧之一,正礼相迎!她居然拒绝了,她居然拒绝了!
风元潞天资极好,少时是少庄主加璟王世子,现在又是太子,自是身份显赫,从未被人说个不字。儿时学艺,老庄主再刁难难缠,他也能碾压一切困难,仅仅几年就从护钱庄地狱般的训练中脱颖而出。扣山门一扣得入,两年后宗测为宗人,再一年后成为智门大全引,风元潞没有真正败过,所求也从未被拒绝过。这是风元潞从不拿正眼瞧人的资本,包括女人。
崔赐玥与众不同,真正入了心,但在相处的日子里,他也是是以“准许你喜欢我”的姿态爱着她,爱时说什么都是好的,崔赐玥从未反抗过他的姿态,看起来柔顺又宜人。但这一纸回复却颠覆了风元潞的所有认识,成了风元潞人生中许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被拒绝的耻辱感,第一次全力以赴后的挫败感,第一次谋事后的不可掌控感……,全都发生在这个被自己唯一真心对待的女子身上。陌生的情绪蜂拥而至,风元潞辩不清太多,但脑中有四个字极清楚:不识抬举,这四个字太强烈了,一时间盖压住了所有的心动。
该让她知道风都谁最大,风元潞这么想着,手中白宣化为粉末,他沉着脸淡淡道:“不必再干涉白府的动作。”
……
第二日中午,一脸惊慌的崔家家仆站在崔书罕和崔赐珏身前道:“老爷,公子,外面正在疯传,说……说小姐在黄四酒楼勾引太子,被白大小姐撞见。”
“什么!”崔书罕一下子站了起来。
赐玥小筑中,豆包红着眼睛,边哭边将府外传的话告诉崔赐玥。豆包退下后,崔赐玥一直坐在桌前,直到日落也没有动,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傍晚,疲惫不堪的崔书罕和崔赐珏来到她面前,她才转过脸来。崔赐珏将灯点上,如豆烛火照亮了三个人。
崔赐玥站了起来,缓缓开口,声音有几分空洞和暗哑,“两年前我在煊学遇到太子,但那时他不是太子,应该说……我不知道他是太子。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们彼此有意。昨日他确在黄四酒楼约我见面,原来……他是太子,还要大婚了,至于勾引他……,”
崔赐玥走到崔书罕的身前,拉着他的手一起坐在软榻上,“女儿坐在这儿想了半天,发现不对了,”崔赐玥盯着跳动的烛火,陷入了沉思,“他要在三月以正妃之礼迎我为侧,若没有今日这出,我以为……,但现在……。女儿想了一下午,他冷静自持,从不冒进,爱惜自己的羽毛,做事滴水不漏。给我的安排已经出格了,但现在他居然由着风月瑕疵累了自已的名声,也要给我身上扣上他的名字。这似乎已经无关情爱,更像是煊学谋术!但我想不出来为什么?”
崔书罕手脚冰凉,有些破声,“赐珏!我命令你将玥儿送走,现在!否则我不再认你这个儿子!”
崔赐珏站在角落里一直一言不发,像是想用那儿的昏暗将自己埋了。闻言,崔赐珏终于开口了“儿子还是那句话,儿子不能让崔家有事!崔家不光有赐玥,还有母亲和词姝。”
崔书罕直接大怒,上前给了崔赐珏狠狠的一巴掌,崔赐玥急忙拉崔书罕:“爹爹,不要,……哥哥……说的没错。”崔赐珏胸口一疼,不敢看向崔赐玥。
崔书罕恨声道:“爹爹没用,爹爹没有本事带你走,本以你哥哥是个有指望的,却……”
崔赐玥失神,“别说女儿走不了,就是走得了也不能走了。他发怒了,所以整个崔家都遭了无妄之灾。一个勾引太子的名声崔家怎么受得起。到时候爹娘兄长姐姐都会成了众矢之的。别说遭人冷眼,就是眼下的事都会有麻烦。哥哥的武行,兵器店会不说,哥哥说亲都会受影响。即便词姝姐姐已经定了亲,不知道夫家会不会有想法。我若是再一走了之,崔家就更没有活路了。”
“为何拒绝?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好事,你……本不就为他来的吗?”崔赐珏的声音很闷,在小屋里却显地异常刺耳。崔书罕甩脱了崔赐玥,又一巴掌就挥在了崔赐珏的脸上,崔赐珏还是没有躲。
这又一声脆响后,崔书罕颤声道:“原来是这样!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推三阻四地不送走她。你在想什么?她成了太子的侧室,你就是皇亲国戚了?你以为你知道了,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崔赐玥眸光微动,不再看崔赐珏,拉住崔书罕的手,垂头道:“您……将我逐出崔府,断了与崔家的关系……,”
“不!你是我女儿。别想那么多了!”崔书罕湿了眼角,直接打断了崔赐玥。自己没本事送她离开,儿子不肯送她离开,女儿自己又不肯离开,崔书罕终于无计可施了,颓然地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