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很早,一夜无眠的倪玥再躺不下去,于是披上外衣,出了房门。玄术尽消的惜谙显出一种真实的苍凉,头疼欲裂的倪玥看着草甸上的露珠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发现露珠上映出一个人影。倪玥猛地转身,大大向后退了一步。
他依旧是‘子车予’的样子,一身的露水,像是站了很久。难堪的沉默过后,輫子尧艰难开口,“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向……你提亲了。”
见倪玥没有说话,輫子尧轻轻道:“圣旨……不该是那么用的!我们本不该用这种方式结束,即便你生我的气,但我们……真心好过。”
倪玥准确地捕捉到了这话中“最终还是会结束”的确信,果然!自己还是了解他的。而他也知道自己了解他。所以他不会来寻找复合之道的,只是……他觉得欠自己一个解释。也许……听听也好,兴许……会更释然。
輫子尧的声音低沉,“我的确偷听到了那段话,也……的确告诉了父王。但我那时才九岁,根本不知道父王让我事无巨细都要告诉他的意思。我很难见到母后,身边只有父王。而且,他身为一国之君,兴世旺国本是他的责任!所以,我即便知道他的意思,想到兴国之难,也不觉得该苛责他。”
輫子尧的声音开始变得激动。“长大后,不管是为人子,还是为太子,我都是要尽本份的。我领君命不代表我没有原则。我的确是领皇命去燕泣山救你,但那时,我脑子里并不是看你快死之时能有什么奇迹发生,或是能找到传承,而是……我要去救我老师的女儿,我兄弟的妹妹。更何况,你遭受的苦难多少有我輫家的责任,我想要做些什么弥补。”
輫子尧的喘息开始急促,像是拼命压抑着什么。“……你知道我是个极理智的人,在那种情况下,在风元潞眼皮底下救你并不是我的作风。我尽可以等你坠崖之后再将你带走,反正你‘总能逢春’,但我没有。
“入天地玄元除了同样的原因,还因为我想弄清楚,我心里那火烧一样的感觉是什么!从我弄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后,我一直都在保护你。你是我的一部分,你受伤我会更疼,我如何能设计着再让你面临生死之境!”
喘息了一会儿,輫子尧终于平静下来,“我们都有自己的挣扎和身不由已,今日我据实相告,只是你不要怀疑我对你的心!”
輫子尧从来不是个愿意解释什么的人,但这番话輫子尧觉得自己非说不可,因为他不能忍受她误会自己的心。虽然解不解释都改变不了现实。
倪玥发现眼泪这东西太难控制,她转头去看一旁的仰欢灌木,咬唇道:“你敢说你从来没想过从我这里得传承?你敢说你从未轻视和怀疑过我!”
輫子尧沉默了一下,声音变的有些艰难,“我是盛元储君,盛元盛世也是我的梦想。说没想得到传承那自然是假话,连我都不会信,但……得到什么都不该以你的痛苦为代价。至于……怀疑,”
輫子尧突然换了个话题,“瓷玥,你梦想过你未来夫君的样子吗?”
倪玥不解地望着他,脑子里却闪过在无界书屋里曾做过的少女梦,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輫子尧继续道:“我……想像过我未来妻子的样子,想娶一个纤尘不染的女子。想像中她出身不凡,大方有礼,以我为天,像几分像师母。于是我爱上了闻人惜。后来我知道她不可能以我为天,也并不是纤尘不染,我还是带着不甘心爱着她。”
这是輫子尧第一次在倪玥面前谈起闻人惜,倪玥眸底微光闪动。
“爱上你时,早没了年少时一厢情愿,知道爱上的未必是自己想像的,这个差距从来都会存在。但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控制不住的遗憾你为什么不先爱上我;遗憾你为什么失踪数年,否则我们早就相见,你没有风元潞洛明灏,我没有闻人惜;我遗憾你不得不身入险境,周旋于那些心怀叵测的男人。但我却不愿去想这是谁的责任,只是遗憾着你与我理想间的差距。”
“但是……,矛盾的是,我之所以爱你,是因为你经历过这一切后,却依旧美好如新;我爱你是因为即便是一身伤口,仍然用力去爱这个根本不可爱的世界,用力饶恕那些伤害你的人;我爱你是因为即便到了生命无望之境,你还在意正确与否。我……的确不能说我完全不在意你的过往,但我更在意的是即便如此,我还深爱你。”
“这种矛盾让你痛苦,于我更是,因为我明知道我不应该却无法摆脱。如你说的,太子也是人,甚至比别人更无法为人夫,因为这个地位更会让我把自己太当回事,自以为完美,也不正常的要求着我爱的人完美。那晚,你的话让我撕开了我的丑陋,无所遁形。我很乱,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第二日我才明白,我终是将这种矛盾变成利刃刺向了你。”
輫子尧向前走了一小步,“我今日把自己剖开来给你看,包括这些最难以启齿之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否定我对你的感情!求你……原谅我!”
微风撩起倪玥的发,缠缠绕绕像她涌动的情思。这番抛下自尊的话对輫子尧来说何其艰难,倪玥是了解的。他真的是用了力气。
但是……,倪玥的喉头梗住了,自己与他终是没有未来的。他永远都会是盛元太子,从生下来就是了,倪玥终于哑着嗓子说出来两人最难堪痛苦的现实,“原不原谅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已经结束了。”
輫子尧往后退了一步,半晌没有说话。这个女子太敏锐,每一次抓住的都是关键。于情,自己肯定是爱她的;但于理,盛元这个洒尽自己全部心血的国家是自己不能卸的责任。即便是当年的闻人惜,在得知她的误会时,明知再下去可能什么都不剩,但为了盛元,自己还是选择了继续。
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那一纸乍到的休妻圣旨让輫子尧失去了理智。他心急如焚,度日如年,只想去煊学将她找回来。至于找到她之后该达到个什么目的,他完全没想。但在半路上,战书与战报在手的那一刻,輫子尧的理智开始回炉。
遥望东南方向,輫子尧突然意识到,虽然事情突然,但……其实,真到了她该离开的时候了。尽管这种方式让人难以接受,但结果是殊途同归。
盛元的情形变的太快,即便她没有与闻人家起了疙瘩,她也没有放走串牧仁,父皇也已经不耐烦。那些露出尖牙的世家对自己模棱的态度极其不满,她太子妃的位置已经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被父皇所制的危险。虽然自己没想过要她离开自己,但多少是动了心思要将她藏起来的。
那晚,在落霞山脉的官道上,輫子尧坐在马背上沉淀了情,再次走上了“理”字路。他调转马头,往驻扎在落霞山的花家军驻地而去。只是这一次,似乎有座山压在他的背上,让他直不起身子,看起来老了十岁。
此刻,看着倪玥淡淡地样子,輫子尧的心突然一动。她那晚绝决离去,也许并不只是那场争吵。她如何会不知道自己顶不住了?她如何会不知道父皇的固执!她从来都聪明过人!
倪玥很久听不到回音,终于转过头看他,“我们的交易按期结束,我们谁都不欠谁的,彼此保重吧!”
倪玥走远了,消失了,子车予的一直没有动,他终于没有问出心里那句话:“你会嫁给风元潞吗?”
不管风元潞其它,与风元潞对她的执着相比,輫子尧觉得自己在感情面前显的那么狼狈,那么渺小,根本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但这个问不出口的问题却像一把烧红的刀在輫子尧心头搅着。但痛的撕心又怎样,自己早就选好今日这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