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王半垂着眼,突兀抬脸盯着齐嘉树,父子二人皆未出声,齐嘉树仿若没有察觉般一动不动,任由他打量。
许久晟王才悠悠叹道:“你与洛正则的女儿向来交好,之前我听你娘提过,你有意收她过门,如今肯为了父王这般,也算难为你了。”
齐嘉树拱手,将头压得很低:“儿子的一介私情,与父王的安危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晟王这才露出颇为欣慰的笑容,点点头道:“以前倒是为父轻看你了,这般思虑周全,又能不被私情左右,不愧是我们齐家的男儿。”
齐嘉树再次低头:“父王谬赞,儿臣受之有愧。”
晟王摆手随意道:“此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理吧,切记一点,做得要干净,休要留下任何尾巴。”
齐嘉树忙躬身应答。
洛群玉松开绞在一起的十根手指,指尖冰凉濡湿,冷汗涔涔,她无声地落泪,不知道该叹人命草芥,任由他人主宰的无奈,还是痛恨自己识人不明,错把真心交付的悔恨。
晟王惊讶的声音忽然传来:“好端端跪下做什么?有话就说。”
洛群玉透过微弱的门缝隙,看得并不真切,但她也不敢太靠近前,怕被里面人察觉,连呼吸都采用吐纳法,轻的几乎没有气息。
齐嘉树直愣愣地跪着:“儿臣有一事相求,还望父王成全。”
晟王略有防备地看着他,面色不佳,沉声道:“到底什么事。”
齐嘉树磕下头去,并未起身,郑重道:“儿臣心中只中意群玉妹妹一人,愿娶她为妻,还望父王成全。”
说罢,将头深深叩在地上,不肯抬起。
洛群玉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睛,仔细看过去,齐嘉树确实跪在地上,连带着袁少文也跪着,晟王大半侧面背对着她,面上什么表情看不清楚,只隐隐感受到他周身的怒气。
一时间,周围静默一片。
晟王一直阴着脸盯着齐嘉树,他却固执地不肯起身,直到过去了好一会儿,晟王才缓缓问道:“你可知,你婚配的人选,为父已经准备了好几个了?”
齐嘉树再磕一个头:“儿臣只愿娶群玉妹妹,别家的女子,儿臣福薄,不愿耽误她们。”
晟王怒骂道:“我堂堂晟王府的大公子,什么样的女子配不上?你这般为了一个女子自轻自贱,将父王的心意筹谋和将来的前程悉数抛在身后,你有没有脑子?枉费我刚才还夸你有智慧有决断,你就是这般对待父王的看重的?难道在你心中,父王对你的关心连一个平民女子都不如?”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洛群玉一时心头百转纠结,不知道该像刚才那样伤心还是欣喜齐嘉树的用情忠贞,见晟王发怒又忍不住为他担心。
齐嘉树接连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头未抬起,大声道:“父王明鉴!儿臣深知资质愚钝,往日难以建树为府里添光添彩,只能稍尽绵力,承蒙父王看得上,愿意信任儿臣,只是儿臣胸无大志,今生只愿与心爱之人过平淡日子,但儿臣对父王对府里的心,日月可鉴,天地昭昭,还望父王莫要误会!”
洛群玉不禁侧头看向齐嘉树模糊的背影,这番话真的是从他口中说过来的吗?为何她听着如此陌生?像是做梦一般,她能得一心人,一生一世不求名利,只与她双宿双飞?
晟王重重叹口气,像是恨铁不成钢:“你可知,若是父王为你选,将来的岳丈都会是你的助力,于你前程百利而无一害!”
齐嘉树不出声。
晟王声音有些急了:“你还年幼,父王也是从年少时候过来,知道那时候的情爱总是格外动人,但男人的一生不该只为那些小女儿的情爱所捆绑,你要追求的还有很多,等再过几年你便会知道,父王今日所说是何道理了,男女之事,有则是锦上添花,无也无关痛痒,你若非要为此冲动,岂不枉费父王对你的一片苦心?”
洛群玉仰头无声望天,苦心么?她这么多年为何丝毫没看出呢?齐嘉树应该也是没看出来,不然,他不会与自己说起关于晟王府的一切时,都那么郁郁寡欢难以释怀吧?只是,这份深沉的父子之情,从何时起如此枝繁叶茂了?
见齐嘉树面有挣扎,仍旧不肯表态,晟王沉下面庞不悦喝道:“父王该说的已然说了,剩下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洛家的小女儿父王也觉得很是机灵喜人,她能逗你开心,讨你欢心,你若喜欢,大可以纳来为妾,有什么当紧的,何必非要给她正妻之尊。你要知道,当晟王府的媳妇,要的不光是与你情投意合,长相也只需要过得去便可,最重要的是家世清白,地位匹配,大方得体,这几样,她占了哪些?你娶妻难道只为了关起房门来说笑玩乐吗?应酬打点服众,都是世家小姐自幼就学的,你说,洛群玉哪一样做得到?她配得上晟王府儿媳妇这个位份吗?”
洛群玉死死咬住嘴唇,原来在晟王府的长辈眼中,她不过是个可以逗乐解闷的趣儿,用时给个笑脸,妨碍着了,就贬损至此。
而她也一直以为自己跟齐嘉树是天上地下最为相配的两个人,却从未想过,原来嫁给齐嘉树要做的那么多,要懂得也那么复杂。
齐嘉树的沉默,让洛群玉的心渐渐死去。
“父王……”齐嘉树还待开口,晟王已经十分不悦,起身拂袖道:“此事不必再说,你若真的孝顺,就好好办差,娶妻的事父王心中有数,你休要再提。”
说罢扬身而去。
袁少文率先动作,跪着上前两步,想要搀扶齐嘉树起身。
齐嘉树将他手一推,自己利落站起,双目深深望着晟王离去的方向。
袁少文小心问道:“公子,属下知道您对洛姑娘的一片心意,只是,方才得了王爷的夸赞,此时提起,未免过于着急,咱们日后可慢慢图之……”
齐嘉树面色恢复冷寂,不复方才的倔强和冲动,语调平平,声音却透着一派残忍:“父王向来看重弟弟,之前对我千提万防,对娘不管不问,不给一丝机会,生怕我们母子二人有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这几年,弟弟渐渐长大,羽翼渐丰,父王才稍稍安心,对我看得没那么严了。我不是痴人说梦,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论家世出身还有名分,都不是弟弟的对手,有父王在的一天还可以,若日后也想平安度日,我必须打消他们对我的疑心。我舍洛正则选王府,来表明我忠于府里的心志,但不管父王生气与否,冲动孤行要娶群玉,可以让他们觉得我重情重义,又胸无大志,这样的人,能成什么气候?谁还会担心我日后会觊觎王位?”
原来如此!洛群玉连哭也哭不出来,只是空洞地望着墙壁,不知身在何处。
袁少文低声道:“公子,您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