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分路合进,每路均三师人,互相策应,我军已与敌转战一月。在黄安、七里坪两次激战,敌第二、第十、第八十九师受重挫,退回黄安补充。敌第三、八十、八十三三师又取道新集西北,协同五十八师及张钫部进攻。激战三日,敌第八、十两师又受重挫。因敌人分路合进,我军尚未能消灭敌之一路,现正移师皖西,首先消灭进攻金家寨之敌,七里坪、新集已自动放弃。我军最大困难即补充人员不易,医院中现有近万的战斗员,四分之三系烂脚病,生疮烂脚者仍在增加,缺医生缺药,又有反革命破坏医生。对红军补充及解决医院问题,请中区×××我们。我军处在激烈战斗中,当中央来电坚决斗争下去,请中区及中央紧急动员各区红军及工农群众急起策应我军,望经常告我们以敌军消息。
那个时候,全国红军尚处于被敌人分割包围的状态,中央苏区也在敌人的“围剿”之中,指望中央的支援难以实现。鄂豫皖的形势在进一步恶化。9月中旬,皖西战斗失利,敌卫立煌纵队攻克金家寨,红军主力逐步退回英山,敌军穷追不舍,很快,英山也陷敌手,我军处境艰危。
9月24日,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再报中央:
敌以重兵分路合进,我军已安然退出汤家汇、金家寨,现集结于燕子河、西界岭一带,英山敌正向西界岭开始进,我军正准备消灭之。我军现侦探工作异常困难,请经常告我敌情,并请迅速用各种方法扰敌后方,令各苏区红军配合我军行动。梁冠英部现驻霍山、流波一带,请对其多做工作。
一连几封电报向中央求援,足见形势已经万分危急。
9月27日,鄂豫皖中央分局在燕子河召开会议,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张国焘、沈泽民、陈昌浩、徐向前、蔡申熙、方英、王平章等人出席会议。面对如此危急的局面,中央分局竟然再次决定要红军主动出击,给予敌人“狠狠打击”。命二十五军徐海东率所部四师在皖西和潜山、太湖等地袭扰敌人,红四方面军主力先取英山,然后再向麻城等地转移。徐向前和陈昌浩对这个违背常理的决定极为不满,在会上极力争辩,但中央分局、军委正式发布命令,作为军人,他们也只有服从。
10月8日,红四方面军主力在黄安以西河口地区与国民党中央军的精锐、胡宗南的第一师迎头相遇,双方随即开始血战。这次出击,以红四方面军失败告终,致全军主力被压缩到只有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狭小地域,鄂豫皖苏区和红四方面军到了生死存亡的严峻关头。
10月10日,鄂豫皖中央分局再次在黄柴畈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形势。作为战场统帅,徐向前和陈昌浩对敌我态势和部队的现实状况最清楚。敌人力量数十倍于我,武器装备远远优于我,而我军长时间艰苦征战,没有能得到补充和休整,后勤物资和弹药给养极度缺乏,部队疲惫已极,在力量对比悬殊的不利情况下,硬拼只能使宝贵的革命力量消耗殆尽。为此,他们极力主张,主力到外线作战,避免与敌人硬拼。徐向前在会上说:
根据地中心区域已经被敌人占领,我大部队不易活动,又已丧失了歼敌一路的机会;要分散游击,地方游击队还行,大部队就有许多困难,敌人兵力总比我大,有几十万人,而我根据地仅剩那么一小块地方,只要枪一响,不用两三个钟头敌人就会从四面八方合击而来,更何况你分散敌人也会分散呢!
陈昌浩指出,硬拼只能对敌人有利,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避开敌人主力,部队到外线作战,是符合当前实际的,根据地丢了,可以再创建,部队损失了,要再恢复就难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严重的敌情面前,除极少数人外,包括时任鄂豫皖中央分局书记、军委主席的张国焘也认识到形势的严峻,敌人的力量已大大超过我们,我军经过多次战斗未能完成击溃敌人的任务,根据地的大部分已被敌人占领,红军主力没有回旋余地,无法粉碎敌人的“围剿”,已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只有跳出敌人包围圈外才能保存力量。他同意徐向前、陈昌浩的意见,当前形势下,红军主力应跳到鄂豫皖根据地外,“去平汉路以西,与红三军会合”,待机歼敌后再返回根据地。
张国焘代表中央分局作出决定:由徐海东率红军一部和各地方独立团留在根据地坚持斗争,任命徐海东为苏区军区指挥部总指挥,全权领导区域内所有的地方武装。沈泽民领导鄂豫皖省委和各县各区的党政机构,就地指导和参与游击战争。四方面军主力十、十一、十二、七十三、少共国际师由他和陈昌浩、徐向前带领离开鄂豫皖苏区,到平汉路以西活动,争取与红三军会合,待歼敌后再伺机打回来。
对这次撤离鄂豫皖根据地,党史、军事专家们有很多分析评论,有的意见较为中肯,但也有极个别的认为,红四方面军的撤离是逃跑,是没有执行“正确路线的结果”。由于过去长期极左思潮的影响以及多种历史原因,对红四方面军撤出的真正原因,知情人无法辩解,历史真实情况也无法向世人说清。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实事求是精神逐步回归,有些历史问题开始得到党内军内研究人员的关注。上世纪80年代初期,徐向前在与中央党史研究室副主任廖盖隆等人谈话时,以权威的当事人的身份说话,揭示了当时的历史真相:
过去,也有的文章说红四方面军撤出鄂豫皖是逃跑……我回想当时召开了黄柴畈会议,有二十多人参加,我也参加了。会议临时决定离开老根据地,到平汉路以西,兜个圈子,打败敌人再回去。原来是这样计划的。结果过了平汉路以西,敌人追得很厉害,仗打得很多。我们在枣阳的新集和土桥铺一带打得很凶,损失也很大。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我们也没有什么退却不退却的问题。我们是被迫撤离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冲破敌人的阻击,向西走。关于这个问题,在延安的时候,陈云同志,还有康生找我谈过。他们问,你们到四川是不是有计划去的?我就把战斗的经过说了一下。我说不是有计划的,是被迫的,开始是准备兜个圈子,等打下敌人再回去,后来回不去了。回不去就往西退。起初准备在豫西建立根据地,不行;又准备进入陕南一带建立根据地,也不行。那时杨虎城已守住漫川关,胡宗南已经追来,进入陕南,我们去汉中的路被堵住了。我们在敌人追击下,越过秦岭转到西安附近。在西安附近,遇到敌人重兵堵截围追。经过激战后,我们再越秦岭,到了汉中。接着我们就到了四川,那时四川军阀混战,反动统治力量薄弱,到了四川我们就站住脚了。
李先念在回答撤出鄂豫皖是否正确时也曾说:
有人说,退出鄂豫皖不对,我看不退也不行,是被逼着出来的。自古有语,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蒋介石怎么能让我们那么多人在他跟前革命?第四次“围剿”,他亲自到武汉坐镇,是专门对付鄂豫皖的。当时蒋介石已经统一了江苏、浙江、安徽,我们打了岳维峻,他又统一了河南,统一了湖北。所以说,留在鄂豫皖周转是不行的。如果说粉碎了第四次“围剿”,还可能有第五次“围剿”,第六次“围剿”。再说,那时政策也有问题,这个问题,我与徐帅交换意见,鄂豫皖退出来是对的,那个地方长期占不住。
徐向前、李先念的话讲清楚了一个基本的问题,那就是强和弱的辩证关系。在强敌的围追堵截下,你要是硬拼,只会遭到更大的损失。打得了就打,打不了就走,走的目的首先是为了生存,生存下来后,再来与你打。这就是在革命初期敌强我弱情况下,我军应该遵循的基本原则。只可惜,这个基本的道理多少年后,人们才肯承认它。
郑洞国,国民党高级将领,曾参加过对根据地的“围剿”,对红四方面军退出鄂豫皖根据地,他也有自己的看法:
从国民党军队大举发动对苏区的第四次“围剿”战争,到红四方面军主力退出鄂豫皖苏区,前后历时三月余。其间红军虽在一些局部战役中迭获胜利,但始终未能摆脱被动局面,最后不得不撤离这块老革命根据地,原因是多方面的。从国民党方面看,为进行这次“剿共”战争做了精心准备。蒋介石先生先后调集了四十余万军队,其中许多是中央嫡系部队,如用于“围剿”鄂豫皖苏区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九、第十、第八十、第八十三、第八十八、第八十九师等部,都是国民党军队的精锐主力师。与红军相比,国民党军队无论在兵力和火力上,均占绝对优势,这与前三次“围剿”有很大不同(以前主要是使用杂牌部队和地方武装)。同时,国民党军队在战术上做了较大调整,再加上蒋先生亲自指挥,号令统一,各部行动比较协调,作战也较以前更为积极,使部队不易像以往那样为红军各个击破。从共产党方面看,当时在鄂豫皖苏区的中共领导人张国焘搞“肃反”扩大化,根据地内部不很稳定,红军实力亦受到削弱。在军事上,红军也未能充分发挥其独特的“大胆实施外线进攻,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敌人”的灵活战术,致使自己在兵力、装备占绝对优势的国民党军队四面围追堵截下穷于应付,无法掌握战役的主动权。现在回顾起来,在国民党军队对鄂豫皖苏区发动第四次“围剿”之初,红四方面军南下围攻麻城确属下策。红军主力在麻城及附近地区前后逗留月余,忙于“围点打援”,国民党军队乃乘虚由东、西、北三面深入苏区中心区域。待红军察觉到情况严重,匆忙调主力北上迎敌时,国民党军队合围已成,红军很难再有合适的战机和充足的时间来打垮或消灭某一路敌人,亦难寻找缝隙从容突围。而且,红四方面军主力北上之后,又企图用打硬仗的方式,首先消灭或打垮国民党军队一部主力,一举粉碎国民党军队的“围剿”,这固然为情势所迫,但其设想也是不现实的。依红军当时的兵力、火力和敌情条件(各个主要作战区域的国民党军队相距甚近,可以随时相互策应),似无把握一下子吃掉国民党军队几个精锐主力师。因而红军虽一再变更打击目标,并在七里坪等地取得局部胜利,却因力量有限,未能取得所期战果,自己反而受到严重消耗。这些都是红军此次反“围剿”战争失利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