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通过拱廊上的空窗投射进来,在廊道上映下一个个金黄色的光影。
丹独自一人穿行在这个巨大而空旷的城堡里,感受这座古老的建筑在历史长流中沉淀下的沧桑与厚重。他可以想象出它曾经的盛况。
敦实稳固的墙垛,砖石堆砌的堡体,高耸的塔楼上点缀着幽美的尖顶,狭小的窗户里有着成排的宽敞房间。这里完全可以住下父亲带来的所有士兵,绰绰有余,丹在心里丈量。
学院堡原本是德勒家族培养魔法师的地方,这个地方源源不断地为王族输送着魔法人才。然而他们也没能阻止王朝的覆灭,四十年前,享有这里的魔法师就与他们效忠的德勒家族一起被毁灭。城堡一夜之间丧失往日的光辉,如今它已沦为克劳斯·韦恩伯爵用来储藏贸易货物的仓库,一个巨大的仓库,大的根本没有足够的东西用来填满它的内部空间。
眼前的景象已尽,丹穿出长廊,顺着棱角被磨得圆滑的盘旋楼梯回到城堡底层。
也许是不断旋转的冗长的楼梯让他有些头昏脑涨,在他经过一扇窄门时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
浓郁的香水味袭来,鼻头的微痒没给丹任何迟疑的机会,他朝对方打了一个喷嚏。
“噢,噢,噢,你没事吧,我的大人。”尚未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丹已经认出来他的声音。
“没有,没有。实在是抱歉,克劳斯爵士。”,丹伸手抹掉因喷嚏涌上来的些许眼泪,“我今天鼻子不太顺畅。”不然我也许老远就能闻到你的香水味了,他心里暗道。
“可能是城堡内光线太阴暗,而我走路又太快了”克劳斯伯爵笑道。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长外套,的确不如何显眼。“想不到在其他人都在另一边玩的正热闹的时候,大人会有兴趣来这个萧条寂冷的地方,需要我叫个仆人带你到处看看吗?”
“不用了,打扰别人的事我一向不大喜欢,而且爵士你看起来正忙。”
“不会不会,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在周围看看。”克劳斯伯爵道。
丹无法看出他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单纯的口舌之言,不过无论如何,他都达到了他的目的。“真的不用。”
“那好吧。大人,炼金堡后有个藏书馆,里面有许多书籍,种类齐全,我想你不会想错过的。”
“啊,好的,我知道了,非常感谢。”丹做出一定会去的表情。事实上,丹来这里第二天便已经去过藏书馆。今天早些时候他一直在那里看书,直到双眼有些酸累模糊时,他才从藏书馆出来,进入这座城堡,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度过。达菲喜欢宫殿东片的斗武场、赛马场......一切能发挥他骑士实力的地方,但丹属于这里,他喜欢看书,书能告诉你许多东西,它们就像历史的车辙,是时间长河的印记。
正当丹准备从克劳斯伯爵宽大的身体与门垛之间的缝隙中抽身离开的时候,“额,嘿,大人。”克劳斯忽然叫住了他,“我之前从书中看到过一个有趣的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一下。”
“好的”,丹停下脚步。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一个猎人耗尽了他的最后一支箭,终于命中了一头野鹿,正当他为一天的唯一收获感到高兴,以为终于可以饱餐一顿的时候,他听见了身旁的咆哮声,那是一头狮子,显然它对猎人的猎物很感兴趣,为了能从狮口逃生,他只好准备放弃那头野鹿。可是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发现另一侧有条巨大的毒蛇,它显然它和狮子有同样的目的。猎人无法逃跑,而如果他将猎物给狮子或毒蛇其中一个,他就会被另外一个报复杀死。那请问猎人怎么做才能得救呢?”
克劳斯的行为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本书会有这样无趣的问题?丹心想,也许他只是拿我寻乐子。“我想除非狮子和毒蛇打起来的话,他也许有逃走的机会。要不他就只能向神祈祷了,如果神能让它们打起来的话。”
“哦,这也许是个好主意。”克劳斯伯爵道,“不过,”他突然提高声音,“我也有个答案。”他脸旁的肥肉因笑容堆上眼角,硕大的嘴巴裂开后露出了发黄的牙齿。他凑近丹的面前,故意压低声音,“或者那个猎人是你哥哥达菲大人的话。”
哦,这可真是个糟糕的笑话。丹露出一脸尴尬的笑容,“所以这个故事是你想出来的吗?”。
“看来被你看穿了。”克劳斯爵士面带笑意,丹看不到那两个肉缝中的眼神。“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他轻轻拍了拍丹的肩膀,挪动肥胖的身躯闪过窄门。
不想停留在这里思考克劳斯的奇怪,丹只想赶紧逃离这充满香料气味的沉闷空气。他几经穿梭,走出城堡。
无论是学院堡、炼金堡、亦或是藏书馆,大剧院,一如德勒王族的历史,它们都已在这里伫立了数千年。尽管如今你已经无法在这片大陆找到一个德勒,但它们却仍然坚如磐石,未随原先的主人在历史的长流中逝去。
暖阳倾泻,在这些时间悠久的建筑后投下巨大的阴影。轻风拂过,道旁的花朵稍稍摇曳,淡淡的花香迎面袭来。丹俯下腰身,伸手从色彩缤纷的花丛中摘了一只紫色鸢尾花。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一个身影从身后闪过,丹直起腰身,转头看了一下,那是一个仆人,低着头颅,自顾自地走着,仿佛丹从来就不在这里。
看来他并不想打扰我,丹告诉自己。
将手中的鸢尾花举到鼻前,深紫色的花瓣,透白的花蕊,香气淡的丹几乎以为它不存在,能闻到的,只有那一丝丝甜腻,还夹杂一点奇怪的烧焦味。真奇特的味道不是吗?他想,一朵散发着火的气息的花儿,也许它的名字应该是火尾。
尽管已经将“火尾花”扔进花丛,焚烧的气味仍萦绕在空气中,愈加浓郁。
难道是藏书馆?丹心中一凛。四十年前它已经遭受过一次烈火的洗礼,虽然墙壁经过重新粉刷,那些起火的房间中被烧裂的地板,仍残留着火神亲吻的痕迹。火焰是对那些经过精心保存才得以流传下来的古旧书籍的最大伤害。
举目四望,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的一个狭窗上,滚滚浓烟正从窗户向外不断升腾。果然是藏书馆。
顺着城堡间的花道,丹箭步冲进藏书馆。凭着脑海中的位置,穿过道道房门和廊道,来到藏书馆底层的东北侧。散发出烟雾的,正是走道尾的那个房间。
房门紧闭,悄无声息。丹跑上前去,感受了一下墙壁与房门的温度,并没有想象的温热。
看起来火势还不大,也烧不穿石墙,而且藏书的位置离这里甚远,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威胁。丹心想,默默地松了一口气。还是叫藏书馆的仆人来处理吧,嗯?这是什么声音?有人在里面!
准备转身的丹听到了房间传出的一阵咳嗽声。
“喂!里面有人吗?”丹敲打着的房门。
又是一阵紧促咳嗽声,丹心急起来,他试探地推了一把房门,出乎他的意料,房门被推开。他瞥到了门上的铁门栓。一扇门栓装在室外的门,丹心想。
房内浓烟弥漫,气味刺鼻。地上的一个木桶正呼呼往外冒着火苗与烟气,旁边一个男人正手忙脚乱地往桶里泼水,冲脸的浓烟让他不住咳嗽。见到丹进来,他停下倒水的动作,“看来倒水没有什么作用,反而让它起烟更大了,不是吗?”
“如果用那酒杯倒水的话,的确是这样”,丹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一个酒杯,耸了耸双眉。
“然而现在连最后一杯水也倒完了”,他拂了拂面前的烟雾。
“也许你应该找个东西盖住它。”丹提醒道。
“那好。”男人来到房间中央的桌旁,移开酒壶和酒杯,拿起垫着的圆托盘,一把盖在了木桶上面。他笑道,“看起来还挺合适的。”
随着木桶被托盘盖上,难闻的浓烟终于不再冒出。
“看起来的确有效。”男人微笑着道,他转过头来,目光在丹身上游走了一番,最终停留在了丹的脸上,“希尔是吗?”他问。
“噢,是的,丹·希尔。”丹对于他能认出自己的身份感到惊奇。烟雾的逐渐淡去让丹能看清了他的面容。斑白的头发,稀疏的胡渣,皱纹微烙,瘦削身材,大概五十多岁,气质平和。丹觉得他颇不普通。
“诺里斯·利奥波特。”他告诉丹。
“这个姓氏很少见。”
“是的,它原本不属于这里。”诺里斯笑了笑,“它来自另一个遥远的大陆。”看到丹脸上的疑惑,他又解释道。“看来在这里焚烧这些东西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是这样,我还以为这里着火了呢”,丹笑道。刚才诺里斯拿东西的间隙,他乘机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床铺上叠着枕头被褥,衣柜竖立在墙边,这是个卧室无疑。不知道处于好心闯进别人的卧室是不是一个好的举动,特别是搞错的情况下,丹心想。“也许你可以叫仆人帮你解决。”
“我可没有什么仆人。”诺里斯否定了丹的建议,“我的身份地位并不比仆人要高尚多少,虽然我有自己的卧室,也不用干活。你要来点葡萄酒吗?”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倾起酒壶斟满,递到丹的手中,“我和仆人间没有什么瓜葛,他们也不会想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要他们能够每日给我送来食物和酒水,我就已经非常满足和感谢他们了。”
举起酒杯,丹小小地啜了一口,酒液流过喉咙,微凉过后带来丝丝温热,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一向不喜欢喝酒。“也许我可以代劳?”,丹将酒杯放到桌上,相比于喝完这杯酒,他更愿意帮他扔掉那桶东西。
“噢,非常感谢,大人,但是不必。你可是我这里难得的贵客,我怎么可以让你屈尊为我做这些事情。”诺里斯笑道,“这是我为那些烂客人准备的礼物,我得亲手动手才行。好了,让我们看看这里面怎么样了。”
客人?礼物?丹好奇起来。
诺里斯用木棍将桶上木托盘掀开。他准备得倒齐全,连烧火棍都有,丹心想。木棍尾端已经焦黑成炭,他烧了不少东西,至少是烧了不久。难怪我在城堡外隔着墙壁这么远都能闻到气味。
木桶内仍飘出些许如丝烟雾,但明火都已熄灭。丹探头观察,桶底灰烬成堆,未燃尽的纸张、衣物夹杂其中,那些难闻的烟雾便是由这些皮革和织物燃烧的产物。让丹称奇的是,相比于桶内的支离破碎,木壁仍然相当完好,当诺里斯用木棍划过桶壁,表面的灰烬掀落后便露出黄白的木色,在周围黑色的衬托下异常醒目。木桶只烧掉了薄薄的一层。
这木桶的质量真好,我也许该问一下他这木桶是哪里造的,也许西塞城的木匠可以学一下,丹对自己说。
诺里斯显然不是很满意。他眉头紧锁,表情严峻,许久都未开口。终于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难道是这些东西烧的还不够烂吗?丹没有将它说出口,“我可以帮得上忙吗?”他觉得自己呆在这里不合时宜,他还算个陌生人。
“恐怕不能,你并不懂得这些东西,我也无法跟你解释。”诺里斯将手里的木棍扔进桶中,他十指紧箍桶边,仿佛感受不到炎热。“去他妈的古板势利的炼金术士,都是一群狗娘养的杂种......”他破口骂了起来。
丹被吓了一跳。这位老头脾气可真不小,他心想,盘算着自己是否应该悄然离开。
“对不起,失礼了。”诺里斯终于想起身旁的丹,他稍稍平静下来,表情略带歉意,但当随后旋即褪去,换上一具带着微喜的面孔,“也许,你真的可以帮我点忙。你是希尔家族的人,所以贝恩斯公爵是你的?”
“父亲。”丹回答。
“那我恐怕真的需要你的帮忙了,大人。那群该死的炼金术士从来不肯跟我打交道,只因我身份低微,对他们来说毫无价值。但你贵为公爵之子,对他们来说,可是无价之宝。”诺里斯无视手上的黑灰,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只要你有所求,他们一定不会拒绝。”
“那得看看你要我帮什么忙。”丹道,话刚出口,他就开始思考这个回答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你一定可以办到的。”诺里斯胸有成竹,“我想你帮我向他们要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