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他是蒙师,旁人碍于辛丞相的面子,不敢出言置喙。胡唯玉与他见过两次,次次都要絮叨絮叨。大意就是,辛夷已经是闻名天下的无瑕公子,何不趁机更上一层楼,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一点没错。辛嫣和他确是实打实的一家人。
辛夷不愿听那些不入耳的话,宁肯跟着阿甲跑腿。
况且,是给她送鮸鱼含肚呢。辛夷唇角微弯,道:“兄长和姐夫都在,哪有我站的地儿?”
阿甲扁扁嘴,“郎君,香玉姐姐说是让他们家二爷去买,不要我送的。咱们这么……热情……是不是不好?”他原想说上杆子不是买卖,别让姜家大娘子看轻了去。话到嘴边,生生给改了。
辛夷哈哈笑了,“热情?送两份鮸鱼含肚就热情了?”
阿甲望望马背,鮸鱼含肚,自家厨子做的月饼,还有两小篓葡萄和一埕葡萄酒。
这已经不止是热情了,这是登门下聘去的。
“郎君,您与姜家素无往来,且他们又是商户人家,您这样人家会说闲话的。不如就让小的跑一趟,您找间酒店坐着等,好不好?”
辛夷嗯了声,“我本也没想与你同往。我要去赢花灯!”
少年郎微微扬起下巴,面庞好似羊脂玉一般莹润,灿若星子的眼眸流光潋滟。
阿甲一听高兴坏了,“好!您赢了灯,四娘子一准儿高兴!”
诶?
辛夷容色一滞,“谁说给四姐了?都说多少回了,她想要,让姐夫去挣。我又不是碎催,任凭她使唤。”
阿甲见他不悦,小声嘟囔一句,“那您要送谁呀?”
自然是给她赢的!
辛夷闷哼一声,“要你管?你去到熙熙楼别急着走,跟你的婢女姐姐多说会儿话。”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飞钱,递给阿甲,“本想放你一日假,你又不肯。这些权当补偿。好吃好玩的只要喜欢就买,别让人家说你小气。”
人家指的自然是香玉。
阿甲没能约她出来,放假也没意思。还不如陪着郎君有趣。且郎君又是个大方的,一出手就是五贯。
五贯?
阿甲盯着手里的飞钱,张大嘴巴激动的说不出话。
天老爷!这、这、娶媳妇都够了啊!
阿甲想要说些无功不受禄之类的话推辞,仰起脸,辛夷已然走远了,只留个俊逸潇洒的背影给他。阿甲吸吸鼻子,感动的都快掉眼泪了。
*
晌午,程孜与秘书省的同寅吃过饭后,回到家来睡了一觉醒醒酒。待张开眼,已是掌灯时分。程孜洗脸梳头,换了身樗蒲绫的衫子。
程松有些奇怪,“阿耶,您还要出门?”
往年他们家都是和程孜一起吃晚饭,再赏月。可瞧程孜这架势,貌似是要赴宴。
“嗯,我在熙熙楼定的雅间,你和良儿收拾收拾随我一起。”
“那阿娘呢?”
程孜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摆摆手,“都去,都去!”
程松欢快的应了声,去寻程林氏。
程林氏正在准备饭食,听说程孜要去熙熙楼,忍不住埋怨,“那得花多少钱呐。在家吃不也一样么?”
“阿娘,一年才过一次八月节,就去呗。”程松像个孩子似得,揽住程林氏的胳臂,“吃完了饭,我带您去赏灯。”
赏灯?
程林氏镇日围着锅灶井台忙碌,早没了玩乐的心情。听儿子这一说,程林氏不禁笑了,“好,好!我儿今儿个带我赏灯,明儿得了功名要骑马寻花呢。”
程松嗯了声,心里却是直打小鼓。此番若能中举,方能入闱。可他这次考的并不顺利。程松自觉还不如罗良。是以,他也就没敢实打实的应和程林氏。
八月节出门的人多,雇车不易。幸而程孜提前三两日就预备下,一家人才有车坐。
程林氏忍不住与程孜抱怨:“你既要出门何不早早与我商议,省的我买回许多食物贡品。”
程孜心里存着事,不愿与程林氏多说,便道:“得了,都是我不好。你少说两句吧。”
但凡程孜做错事,可从没有痛痛快快认错的时候。今次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程林氏愣神儿的功夫,车子已经驶出了长安坊。
程松和罗良虽然长在都城,去熙熙楼用饭的次数少得可怜。一则熙熙楼菜价高,二则程孜薪俸委实不多。能去熙熙楼吃顿团圆饭,兄弟俩自然高兴。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罗良与程松闲话两句,程松也不摆冷脸了。俩人有说有笑,十分融洽。
程孜是四人当中唯一的明白人。
他望着程松和罗良,感慨万千。明明他们皆为皇室血脉,却阴差阳错的成了普通人,过着平凡的生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大长公主,对他,对他们毫无愧疚之意。
程孜时常在想,若当年大长公主没有把他送到府外,而今又会是何种光景呢?他一定不会只是个小小的著作郎,封侯拜相也有可能吧。
若说不甘,程孜有。若说恼恨,程孜也有。从一落生,他的命运就掌握在大长公主手里。当知道了真相,程孜只觉得荒谬至极。
后来鲁稚把罗良交给程孜,叫他代为照顾,程孜更是难以置信。大长公主行事荒唐也就罢了,鲁稚居然也是如此。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人就不正常了?!
程孜不能理解,却也无力反抗。他能做的,就只有顺着这条荒唐路走下去,走到哪儿算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