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梦中,她是在惶惶不安和悲伤至极中度过的这个八月节。
阿耶死在堕马涧,祖母缠绵病榻。府中一片愁云惨淡。别说赏灯,就连月饼都是和着眼泪吞下去的。
姜妧吸吸鼻子,强压下阵阵心酸,“先陪祖母在家赏玩,再去熙熙楼凑热闹,好不好?”
香梅正是爱玩的年纪,听罢抚掌笑道:“太好了。大娘子咱们能去吃老蔡记的胡饼,喝老张馄饨么?”
“能啊。”姜妧一口应承,“等我跟祖母讨个情儿,带连翘一块去。她久未出府,肯定闷坏了。”
连翘伺候姜老夫人,顶多就是在府里各处走走转转,等闲出不了门。
香梅屈屈膝头,“婢替连翘姐姐先谢过大娘子。”
丁媪啃着梨,巴巴瞅着姜妧。
留下看家的活计素来都是她的。可她也想去赏灯吃胡饼,吃熙熙楼的磓子。
“嬷嬷也去,人多热闹呢。”
丁媪眼睛一亮,随即一黯,“不行呀,婢要是去了,没人看家。”
“就一晚上,不碍的。锁上门就得了。”
香梅掰着手指头数,“再加上三师父和小乙,咱们七个人热热闹闹,团团圆圆的过节。”
“我在大门口就听见你的声儿了。”香玉眼角含嗔,嘴角带笑的走过来,“说什么呢,叽叽喳喳的,带我一个。”
“八月节那天,大娘子要带咱们去吃老蔡记的胡饼,喝老张馄饨。”
“还有熙熙楼的磓子。”丁媪补充道。
香玉弯弯唇角,微黑的夜色下,瞧着有些强作欢笑的意思。
“怎的了?白捕头为难你们了?”姜妧朝香玉身后望望,“小乙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小乙姐姐刚从庄子回来就去衙署,乏得很。我就让她先歇息,明儿个再来向大娘子回话。”
闻言,姜妧放下心。
“无事就好。你跟我说说也是一样的。”
秋凉了,蚊子倒还凶猛了。
丁媪净过手,取来艾草燃上。
香梅又搬来两把小杌子,三人围坐在姜妧身侧。
烟气缭绕,颇有点月下夜话的意思。
“大娘子,您可知白捕头今儿个白日里做什么去了?”香玉仰着脸问道。
姜妧摇头,“不知。”她从竹筐里拿出个梨,递到香玉手上,“吃个梨润润嗓子。”
“婢不累,也不渴。白捕头今儿个去到辛丞相府,楼大将军府,尚书府还有国公府,是凡小拙诗社社员的府上,他都去了。”
姜妧拧眉不语。
“去了以后,白捕头将他们府上的笔墨纸砚划拉划拉带回衙署。要不是我和小乙姐姐赶得巧,正好撞上与白捕头一同去办差的小马,多嘴问上一问。只怕我们还蒙在鼓里呢。我俩从衙署出来。特意留个心眼,去通衢走了走。现在外面都在传玉兰斋和尚儒阁的文房有假,惊动了官府呢。”
香梅一听就急了,“咱们用的实打实的北尾狼毫,青檀树皮和沙田稻草。怎么就有假了?不说旁个,就那画具盒也是特特订造的上等桐木漆盒。熙熙楼的盒子都没咱的好。他们不识货,不要乱说!”
香玉鼓着腮帮子,愤愤道:“我就是这般与那个传闲话的理论的。要不是小乙姐姐拦着,我能跟他吵到大天亮。真是气死我了!”
丁媪年纪大了,沉稳的多,“你不用跟他们吵。尚儒阁是百年老店,哪能容人诋毁。他们自会找人把这股风儿压下去。”
“嬷嬷,就怕尚儒阁把包袱甩到咱们玉兰斋呀。”
香玉提心吊胆的说道。
“甩到玉兰斋也不怕。大不了请二叔再找人甩回去。”姜妧倒是不见慌乱,“不过,白捕头问是问的咱们玉兰斋,却连尚儒阁的文房一并收走了。想必也是另有深意吧。。”
香玉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婢与小乙姐姐去衙门时,白捕头确是客客气气的。要这么说,白捕头不是刻意针对玉兰斋。”
“白捕头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不会刻意针对哪个。”丁媪看向香玉,“话又说回来。他都问小乙什么了?”
香玉认真回想,“就是问问那天到大宁坊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小乙姐姐说,唯一特别的就是寿儿一进坊就睡,出了坊就醒。”
香梅噗嗤乐了,“寿儿那是偷奸耍滑呢,也就小乙姐姐憨直没心眼,才信了他。”
“寿儿那天也说自己睡着了。他要是存心偷懒,断不敢说的。”香玉忍不住替寿儿说好话。
香梅打趣道:“他是怕了差役手里的杀威棒吧。”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
大壮卧在丁媪身后,支棱着耳朵用心听着。
秋风拂面,依稀存有夏日余温。姜妧仰头望向浮出形貌的上弦月,眼中现出点点笑意。
*
辛夷回到府中,直奔前院书房。
辛重正在试墨。
辛夷一进门就瞅见辛重手中的墨条,在他心爱的小砚台上慢条斯理的打着圈。
“父亲!”辛夷飞身过去,想把小砚台解救出来。到在近前一看,小砚台上发出浓浓的墨汁,黑了一大片。
来不及了!辛夷鼻子一酸,险些没哭出声儿。
“诶?你回来了?庄子上好玩么?学生们还听话吧?”辛重心不在焉的发问,倒像是敷衍多些。
“好玩,听话。父亲,这不是我房里的砚台么?您怎么……”余下的话辛夷没敢说。
您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拿人东西呀?!
“哦,我见你把它放在当眼的地儿,就顺手拿来玩玩。”
“您几时去我房里的?”辛夷满腹委屈。
他不过是去田庄走一遭,心爱的小砚台就惨遭毒手了!
“今儿个。”辛重干脆头也不抬,“这砚打磨的不错。发墨好,大小也适中,写小字正合用。你从哪淘换来的?赶明儿给我也弄一方。”
“这方您留着用就是了。”
辛夷心都淌血了,还得硬撑着装大方。
辛重笑了,“为父怎好夺你所爱呀。”
反正都夺了,还在乎早晚么?
辛夷盯着小砚台看了片刻,“这是前些时候在玉兰斋买的,他们那儿精致的东西多得是。改日孩儿再去买。”
辛重指尖墨条一滞,“玉兰斋的砚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