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曲儿叫《卜算子》,此时正由月来阁的头牌嫣红姑娘抚琴吟唱,一曲唱罢,满堂彩声一片。一些轻佻浪子更是纷纷起哄。“姑娘既被前缘误了,就来哥哥处,定不误姑娘,哈哈哈哈”一人说罢便大笑。又有一人站起来“嘿嘿!住也如何住?当然是来我家住”“我替姑娘插满头,莫问我归处”最后这人说话声音捏的很细,语调又极尽下流。在场的众人哄堂大笑,纷纷朝这边看来。
厅堂西北角,只见一个又矮又瘦的男子,正用手指捏着鼻下那撇燕尾须,咧着嘴嘿嘿的笑。在他旁边坐着一人,三十岁上下年纪,精干矫健,面庞黝黑,低眉只顾喝酒,丝毫不在意众人看过来的眼光。
“各位客官,常言道康华城中一枝花,姹紫嫣红在月来,我们月来阁嫣红姑娘的曲儿如何?”lao鸨嬉笑颜开说道,众人又都纷纷附和与那lao鸨逗笑。
待到众人转过头去,那面庞黝黑的汉子横了一眼旁边留着燕尾须的男子,那燕尾须男子与他目光相对,瞬间收起了笑脸,恭恭敬敬的拿起酒壶给他倒起了酒。
面庞黝黑的汉子叫田剑英,乃陈仓飞云门弟子,排行第三,为人谨慎机警,不苟言笑,门中弟子背后都称其:黑罗煞。随行留有燕尾须之人叫颠不二,虽也是飞云门的人,但并非嫡传弟子,只因机缘巧合救过老门主,老门主看其处事机灵圆滑,将其收入门中,从此门中琐杂之事多由他打理,只学过些粗浅功夫,武艺低微,年纪虽已四十,在门中地位却并不高,此次飞云门共有二十八人从陈仓出发,分为三路,只为一件密事。颠不二在陈仓憋的烦闷,也随着众人出来。往日里二人性情不投,很少交集,不想此时竟共坐一桌。
颠不二将田剑英杯中酒斟满,用眼角偷瞄他脸色,看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冷峻如常。心里暗骂:“这黑罗煞也忒不会做人,时时摆这臭脸,这次要不是有谭二爷出行,老子才不来看你这黑屁股”。心里虽这样想,可脸上还是一副媚笑:“三爷,这月来阁的桃花酿在南国可是赫赫有名,姑娘更是绝色天香。咱二爷这会儿恐怕已经在姑娘怀里飘飘欲仙了,出门在外,三爷您也乐呵乐呵?”
田剑英靑眸一翻,冷冷的说道:“老颠,你要再这么招摇,坏了大事,即便事后老门主不怪罪,我田某人也自有办法让你掉层皮”。说完仰头将手中一杯酒喝干,酒杯重重的蹲到桌上。
颠不二讨了个没趣,不敢再多言,只闷闷的喝着酒。厅堂又响起一片喝彩声,颠不二向台上看去,已不见了嫣红。两名歌妓在台上翩翩起舞,时不时用衣袖向堂下挥抛,那衣袖足有三尺长,每每抛出,袖口都能触到堂下宾客,被触到的人用手去抓那袖口,只见歌妓手臂急回,衣袖犹如灵蛇一般缩回,想抓的人扑了空,惹的众人哈哈大笑。颠不二看的高兴,一拍大腿,刚要起哄,想起了身旁还有个田剑英,硬是将满嘴的荤话吞了下去。
乐又不能乐,坐又坐不安。颠不二实在窝火,再也不想呆在这里。起身对田剑英作了一揖:“三爷刚才说的极是,此次确实不同以往,那就劳烦三爷在此等候二爷,想必那铁匠已将物件打好,我去取来,稍后客栈汇合“。说完提了布袋,扭身便走。田剑英未理会,只顾喝酒。
颠不二出了月来阁,扭头朝地上呸了一口,寒意彻骨,将两只手缩到袖子里,却还是打了一个哆嗦,心情很是不快。可仔细想来,那田剑英说的也不无道理,此次出行确该小心低调。想到出行时老门主特地嘱咐:“此番之举,万万不能让人知晓是我飞云门所为”。
边走着边思量:“是啊!这件事要是让人知晓是飞云门所为,日后必为武林同道不耻,别说本门以后发扬光大,就是想在武林立足都难。老门主是何等样人?蹿云豹栾天的名头当年可是响彻江湖。单看这名号,蹿云豹,能蹿到白云之上的豹子,那轻身功夫得有多好?若不是当年在干凉道上被赤风堂的唐风用箭所伤,也不至于双腿至残。哎!蹿云豹别说蹿云了,那次之后就是站也站不起来喽!飞云门与赤风堂从此便是结了血海深仇了。”
绕过几条巷子,已能看到铁匠铺就在不远处。夜更凉了,颠不二裹紧了衣服,将脖子缩到衣服里快步向前走着。想必那打铁的已将短箭打好,想到此处,嘿嘿一笑:“赤风堂啊赤风堂,有了你们的追风箭,事情倒好办多了,等杀了点子,插上你们的追风箭,到时候铁证如山,纵使你有一百张嘴,也是莫能辩。嘿嘿!谭二爷这招嫁祸于人真是高”。
一抬头间,已来到屋前,正打算推门而入,屋内突然传来哇哇的哭声。
颠不二稍一迟疑,将伸出去的手臂收了回来,悄悄的爬到门缝往里瞧看,只见一个满身红绿的老乞丐背对着自己,和他相对而立的是那个打造短箭的铁匠,也正看向老乞丐。只是不知小孩哭声从何而来,哇哇几声脆响之后,接着就只是呜呜的哼啼声。
只见那老乞丐摇了摇头,黯然道:“壮士,我不知你们与这孩子有何深仇大恨,既然已杀了护这孩子的人,看在这孩儿刚来到世上,没行过恶,没害过人的份上,饶这孩子一命,苍天有好生之德呀。”说着深深的跪倒在了地上。
铁匠不明所以,忙上前扶那老丐,道:“老丈快快起身,俺受不起,您老刚说的那番话俺实在是听不懂”。
老乞丐本能的以手护着自己,哀叹了一声:“你手上拿着与他们相同的短箭,定是与他们一伙儿”。
铁匠听到此处,两只手在胸前左右摇晃,憨憨的说道:“不、不、不”。一边扶起老丐一边说道:“他们是客人,他们是客人”。
这老乞丐便是彩戏翁,此刻,铁匠便向彩戏翁叙说如何会有这些短箭,原来傍晚时分,来了五个人,抛给了铁匠一支短箭,让其按形状打造二十把同样的。本来店铺已要打烊,但那五人出手很是阔绰,铁匠动了心,就接了这趟活儿。
彩戏翁听完,长嘘了一口气,看到铁匠满面疑惑,彩戏翁便将如何在雪中跟着山猴找到孩子,又是如何来到这铁匠铺,为何又看到短箭时会惊慌失措一并说给了铁匠听。
听到是猴子引领彩戏翁救得男婴,铁匠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猴子,啧啧称奇。再看彩戏翁怀中婴孩,神态安详,似是睡了过去,只发出嘤嘤的哼声。突然一拍大腿:“哎呀,这孩子只怕已许久未曾进食,又受了那么久的寒冻,可还支撑的住?”彩戏翁听他一说,不免惊慌。
只见铁匠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和他随行走出一名妇人,那妇人体态丰盈,满面红光。铁匠让彩戏翁将孩子交于妇人,说道:“这是俺那口子,一月前刚得一小女,方才这小孩哭叫,俺当是俺家闺女,还以为是俺敲铁声将她吵醒,要进里屋时才发现声音原来是老丈怀中发出,老丈快将孩子交于她进些奶水”。彩戏翁赶忙将孩子从怀中取出,交于妇人,妇人入内,两人在里屋帘前站立。片刻过后,只听妇人从里面说道:“没事!孩子就是饿坏了,吃完已睡着了”。彩戏翁和铁匠相视一笑。
此时在门外的颠不二听彩戏翁说完,已确定雪地中死去的那几人就有本门中人。心说:“自三泉城二爷和三爷汇合,一路按记号追踪,到了这康华城外却踪迹全无,原来是离开了大道,还未来得及做记号,几人便见了阎王。大雪一下,万里覆盖,在茫茫雪原那尸首最多也就是几堆白雪而已,鬼能发现的了,要是没有这场雪,定能被人察觉”。
想着想着颠不二已从布袋里拿出袖箭机括,套在了手臂上,并将随身佩刀抽了出来。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夺这孩子,本来是二十七人出行,颠不二只是为了解闷,才跟着出来游荡,自己从未想过要去尽力完成,众人也都未指望他能出力,反正多他不多,少他不少,他也早已习惯。谁曾想这老天爷竟然让他捡了彩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到自己一向在同门中受人轻视,这次终于可以扬眉吐气,顿时欢欣雀跃。
打更声响起,已至三更。只听见里面铁匠继续说道:“老丈,稍歇片刻,快快带孩子离去,再过一个时辰,那些人也要来了”。
彩戏翁深深一揖,道:“即是这样,我此刻便走,怕是稍加迟疑,想走也走不掉了”。
“你已经走不掉了”门被一脚踹开,一阵寒风吹进,门口站立一人,手持钢刀,火光映照,刀影落在彩戏翁脸上,正是颠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