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逐渐近了。我也请好了假,买好了票准备回家。
现在,晚上一有空,我就拉着王晓斌到处乱逛,逛超市,逛市场,还要买好多的东西打包回去呢,给妈爸带的纯羊毛衣,给堂弟堂妹们带的玩具,给奶奶带的超保暖的棉鞋、棉帽和毛手套……对了,还要买好多这里才有的零嘴糖果,我们那里过年时串门总喜欢成把的糖塞到别人手里面去。
王晓斌也是积极,不但出人出力,出建议,还出钱,上面买的这些,根本上没让我掏一分钱,他说“就当是我孝敬老人家的,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我虽撅着嘴回着,“这还差不多。”可是,嘴巴一秒已经变为咧着嘴笑着,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打电话给佳玲,看她有什么要我带的。我知道,回老家去,她是绝对不会回的了。可是,她要不要我带点什么呢?带东西?带句话?
电话通了,我说了我的意思,佳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一会儿。
最后,佳玲轻轻的说了一句。“要不,你去看看我妈,先帮我给点钱她吧。”
“但可别说是我给的!你就说是你孝敬她的!回头我再给回你。”她特别重语气的补充了这句。
“知道啦,放心吧。”我欣然答应。
想起回家,我的心情就特别好,这与佳玲是截然相反的。
回到家里,住了一礼拜,陪着爸妈一起过了年。出来这么多年,现在才发现,原来还是家里的东西最好吃,不管吃什么都倍香。
这一天,终于摆脱了一波又一波的串门亲友,我能抽空去佳玲家看看她妈妈了。
她妈妈在佳玲逃走以后,村里面就不再派活给她干了,大家都知道她得罪了镇长,都不敢用她,不敢接近她,更不要说和她亲近了,谁也不理睬她。
就这样,佳玲妈自己一个人,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听说,在这期间,佳玲妈还跳了一次河。
但是偏偏给救起来了。
救起来以后,倒是李胜利发话了。“以后谁也不许再为难佳玲妈,谁为难,就是和我李胜利作对!”
大家一面听,一面心里就嘀咕了,这还不是因为你爸老镇长才搞的这样?!
但是,从此,大家也消停了,日常该派活的还是派活,该一起说话的还是一起说说话,也不再特别的排斥佳玲妈妈了。
佳玲妈日渐老了,身体不好了。李胜利还特别给佳玲妈找了个保洁阿姨的闲活儿,这活在城市人眼里看来还是累,但是在乡下人看来,就是很轻的活儿了,并且每天两顿是有着落的。
就这样,李胜利就像当初高中时罩着佳玲一样,一直罩着她的妈妈。
我心里想,李胜利是对佳玲真心的,是真的真心。
如果当初我没帮佳玲逃走,佳玲嫁给李胜利是不是就会幸福呢?至少,是不是就会比现在幸福一些呢?
有时,我自己也懊恼,当初为什么要帮佳玲逃走呢?!我到底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进了院子,看见佳玲妈,她坐着小凳子上剥豆子,也是满头白发了,可能因为经常弯着腰扫地,背也有点驼了,可是皮肤还是白皙的,眉宇之间还能看得出年青时美人的模样。
见有人进院子,她慢慢抬头,看见我,楞在当下半天,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嘴巴也张大了,想说话但没听到声音,想起身也起不动的样子。我走近了,才听到她在轻微的说“玲玲”,原来她以为我是佳玲,以为是佳玲回来了。
我上前扶住她。我说,“阿姨,我是美茜啊,我是林美茜,佳玲最好的朋友。”
她随着我重复,“玲玲,美茜,玲玲最好的朋友。”
好长一会儿,她重复着这句话,像回想起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所有的事,像想起自己曾经受过的所有的委屈,终于慢慢反应了过来。眼睛里的泪水越攒越多,越积越多,终于像缺了的河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哭喊着,“玲玲,玲玲,我的玲玲啊!”身体像没有了支撑,慢慢的弯下去,弯下去,……
我紧紧的搂住她,怕她摔在地上,也不能去顾洒得一地的豆子,只随她慢慢的蹲下来,把她的头轻轻的捂到自己的怀里,轻轻的拍着她已经微坨的后背和佛着已经白了半头的头发,像安慰一个委屈的小孩一样,轻轻的摇着,轻轻的摇着……这就是所有我能做的,也是替佳玲做的。
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们就这样搂着,扶着,抱着,时间像静止了一样,只有我们两个人静静的依偎,彼此取暖,也只有这样,才能略微抚平我们心灵受到的创伤。
慢慢的,院子里面的阳光也西斜了。佳玲妈的身体也不再颤抖了,手也不再冰冷了,表情也平复了很多。她抬头看我,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就像怕我忽然走掉一样,就像想从我的脸上看出佳玲的模样来一样。
我柔声说,“阿姨,我不走。来,我扶你到屋里去。”
我们搀扶着,渡到屋里坐下来。
我安慰着,“阿姨,你不用担心,佳玲一切都好好的。还是你的身体重要,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掏出一个信封来,“来,阿姨,这个给你,你收好。佳玲虽然不能回来看你,但是,她叫我把这个给你。你就放心吧,吃好的,穿好的,等着佳玲回来。不用担心的。”我还挤了个笑脸。
佳玲妈双手紧紧的拽着信封放在怀里,就像这个信封是佳玲一样,一个劲儿的点着头。“我的玲玲不会不理我的。我的玲玲一定会回来找我的。”语调像一只无助的小鸟的哀鸣。
就在我安慰着佳玲妈时,听见院子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了。是有人进来了?
随后听到一个粗犷男人的声音,“佳玲妈,我给你带吃的来了!”然后就一串一重一轻的脚步往院子里走。这个人可能是经常来,并不见外。
见没人应声,这人一边喊着,“佳玲妈,你在不在?!”一边还往屋门走。
一直低着头的佳玲妈终于有反应了。“在!在!”佳玲妈应着,脸上忽然挂着好像建立了好久的条件反射的热情笑容答着,往屋门迎去了。
“胜利,你来啦!还带东西来!来来来,太重了吧,快放下,快放下,千万不要累着了!”
我往门口走近,看到一个并不黑壮的乡下汉子正往肩上卸下一袋东西,而佳玲妈正忙着扯毛巾给他擦汗呢。这个汉子和其他乡下汉子所不同的就是,他居然穿着一件灰西装来背东西,虽然这西装并不合身,有些宽松。并且现在是大冬天过年,但他腋下都已经湿了。
他一边卸,一边说“佳玲妈,这些是苞米和土豆,队里发给干部过年的,我吃不完,均给你一些。”
佳玲妈热情的应着,“谢谢啊!谢谢啊!经常关照着我!真是太感谢你了!”仿佛感谢的语言都不足以表达佳玲妈对带来的这袋食物的感谢了。
这人卸袋子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看到还有个人影站在门边,带着疑惑的一抬头。
他看到我倚在门边,一刹那之间,他的眼睛瞪大了!他的眼神充满着热切的期望!
可是,他直直的看着我半响后,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他认出我来了。我,并不是他所期望要看到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没见,李胜利长得像男人了。他的眼神里有那种乡下汉子在田里拼活时的狠劲了。
身体虽然长得并不壮实,但是他的头脑和镇长儿子的身份能补偿这一切。并且,现在,他自己也当官了,能独当一面了。而他的牙齿和腿都做了一些矫正,平常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只是走路时还是会有点斜身子。
听我妈说,李胜利的相亲对象都能排队排到隔壁村了。“这么些年了,也没见他处一个,还不是那个胡佳玲害人!”我妈说这话时,眼睛也变小了,牙齿也像变尖了,恨不得将佳玲咬得碎尸万段,好像李胜利倒成了她的儿子,我这个亲女儿倒是外人。
的确,男人的魅力,有的时候真不靠外貌,靠的是他给一个女人带来的感觉。
如果他能使这个女人变得尊贵,一般是用物质标准来衡量,例如能给予这个女人钱财、房子、车子等等,那大家就会说,这个男人能力强魅力大,是值得嫁的。
如果有些女人,认为这种尊贵,只是以男人对自己的体贴、爱护和尊重为标准,就像我就是这样想的。但这种观点,往往大家并不认同。大家都认为这样有风险。因为,人是会变的。而物质,是恒定的。
如果佳玲嫁了他,岂不是可以满足上面的两个标准了,不是很完美吗?
就是这么完美的事,偏偏有一个大漏洞,那就是佳玲偏偏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