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船始,小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楼船顺天女河一路东行,一日后驶入明月河,雨势渐大,一行人待在各自房中,盼着老天心情好转。
河上雨雾浸得船上床褥生潮,半夜时顾谙便感身体不适,开始是轻微的咳嗽,至三更时咳嗽加剧,弥故正诊脉间,南宫轶端着盅棕色药浆走了进来。
“这是我师门独有的六合散,清热解毒祛湿。”
弥故轻嗅道:“药里有百部,苦参------”
“是!”
弥故冲顾谙点头示意,顾谙只得咬着牙喝了药,却拒绝南宫轶递过的蜜饯。
南宫轶解释道:“谙谙只是有些水土不服,这剂药喝下去,明日便可痊愈。”
顾谙托着腮,眨眼道:“我这刚入明月河便被人说水土不服,南杞得多不欢迎我来啊!”
南宫轶瞧着她挑字眼时厉害的模样,好笑道:“南杞气候温湿,即使本国人临近夏日也要多饮清凉的去湿茶汤。这也是为何雨湖莲子高价得因。”
“平常莲子多半六七月才得熟,雨湖倒是提早很多。”
“雨湖湖底是座火山,每年入夏就会向外喷涌热浆,入秋才止,所以湖水才会较别处温热。”
“采摘莲子辛苦吗?”
“很辛苦,只有暮春四五日的采摘期,采摘时当地莲农几乎昼夜不歇,哪怕遇到风雨天也不敢耽搁。”
顾谙少有地赞赏道:“我还以为你一心只在庙堂高处,不知民生疾苦。”
“谙谙少歇一歇,卯时中咱们下船。”南宫轶安排着。
顾谙抬眼不解:“下船?”
“雨湖虽名湖却无船道,咱们得翻过卷耳山徒步才能到达。”
“南宫轶你是逛我不识路吗?没有船道,那些个运莲子的舟船从哪里进出?”
南宫轶道:“确实无船道,雨湖四面环山,你所说的运莲子的工具都是人力推车,翻山越岭运到明月河,装船再运往各地。”
“既无坦途,为何不修一条?”
“去年修过一条,凿山时山石太坚,砸死几十人,便搁置了。”
顾谙面上凝了一凝,道:“哟,原来是太子私访,我们外人在场方便吗?”
“谙谙这么聪明,凭三言两语便能看出我改道的原因,这在场与不在场有区别吗?”
顾谙打着哈欠点头:“客随主便。”
南宫轶走后,顾谙却睡不着,睁着眼看着船外黑漆漆一片,天上没有半点星光,只能听到雨淅沥声音。再后来,便只能听到船只划破河水的哗哗声,顾谙试图开窗透气,被章儿拦下:“什么事让你踌躇不定?”
“去请老实人过来。”
章儿一愣:“小姐,这时辰?”
“不可以吗?”
章儿一噎:“可以。”
弥故进屋时,顾谙正坐在敞开的窗边,弥故忙上前关上窗户,关心道:“有心事了?”章儿轻轻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顾谙仰头道:“年前,庄子上有四人出外游历,至今未归。”
弥故静静听着。
“村长说他们的最后一封信上说准备去雨湖。方才我听南宫轶说当年雨湖修路,山石砸死过人,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顾谙抬眼道,“虽装作是无意提及,但他话里有邀我相帮之意。也许他想以江湖规矩处理这件事。”
弥故点头:“是什么案子令一国太子竟有掣肘之嫌?”
“这与咱们无关,我只想知道庄子上这四人还在不在雨湖,是否出了事。”
“你准备答应南宫轶的邀请?”
“倒没决定得这么快,只是想借机查看查看。”
“需要我做什么?”
“不知道,先了解一下南宫轶借道的原因吧。这一路上,他虽未表现得有多睿智,但桩桩件件,却都在他掌控之中。我这次随他同行,也是思量再三做的决定。我是担心他连你也要利用的。”
“我会小心的。”
“对不起,下山了,就逃不脱俗事。”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弥故认真道。
顾谙一笑,神色舒缓道:“雨停了,明日是个好天,雨湖莲农今年命数不错,不用顶风冒雨劳作。”
“希望他们有个好收成,皆大欢喜。”
“老实人这话说的对心,说千道万,都只为一日三餐,农户最不易,有的辛苦一年,还不及富人家一袭彩衣妆。”
弥故低诵佛号。
顾谙活动活动身子,道:“南宫轶这药果然有效,已经不咳嗽,只是这会儿精神得很,没有困意,咱们手谈一局?”
“请!”
两人移步桌边开始摆棋。
顾谙笑道:“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你教我的。小时每年去流声刹,你总是板着脸要我背这背那,有时我气恼着不听话,你就拿荆棘打我的手心,有刺扎进手里,你熬夜给我挑出,给我涂药。我就去老和尚告你的状,撺唆着老和尚打你、罚你,约摸七八岁时才知道都是老和尚逼着你做的。”
弥故笑道:“不能说是师父逼的,我那时较真,觉得凡是我会的,你也必须要会。”
“棋盘为地子作天,玄微通变当烂柯。”顾谙执黑子走棋。
弥故但笑不语,与其弈。
门外,巡夜的贺贲看着守在门口的章儿,没有先开口。
章儿眼望脚下,轻问了一句:“给老爷的信发出去了吗?”
“发出了。”
“贺叔回吧,这里有我!”
“好!”
窗外,有风缓缓吹进,带着些许凉意,船头传来船老大喊号的声音,划破晨曦的寂静,有胆大的水鸟开始趋近飞翔,停靠在某个房间透开的木窗上,轻轻啄着、轻轻哼着,放肆地惹人怜爱。
天,蓝色清澈逼人,有云儿飘飘悠悠地晃着,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就那么闲闲地看着人间。太阳,亮堂堂地照着大地。远处,有早起的牛马羊儿,还有胳肢窝里别着鞭子的小牧童,歪在牛背上,一晃一晃地打着瞌睡。
顾谙站在船头,指着小牧童转头问南宫轶:“翻山越岭来放牛?”
南宫轶手里端着两碗米粥,一边忙不迭地吸了一口要溢出的粥,一边将另一碗粥递给顾谙,突闻她言,一口没忍住,粥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