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有蝴蝶翩跹飞至床头,恰此时,顾谙睁开眼睛,微笑地伸出手指。蝴蝶扇动着薄薄的翅膀,愉悦地落在她的指尖,慢慢收翅,欲作片刻停歇。
“传说------”顾谙轻轻触摸着这位不速之客的羽翅,道,“传说,从前世上是没有蝴蝶的,有的只有飞蛾。臃肿、灰色、令人憎恶的飞蛾,只配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它们相信并接受着自己的命运。只到有一天,一只年轻美丽的母蛾,是呵,在蛾群里,她是美丽的。她无法忍受这种宿命。她渴望得到人类的承认和喜爱,更渴望能和爱人一起在光明的世界里遨游飞翔。可是蛾群里长老的阻拦摧残了她的思想,美丽的她渐渐变得郁郁寡欢,憔悴地没了精神。爱她的公蛾为了心上人,苦苦哀求找寻,终于得到了古老的启示:在人类祭祀的时候,投入到围绕着他们的那堆光明里去,那么愿望就会实现。但这样也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于是,这只傻公蛾为了爱人,毅然地做了决定。他来到人类的地方,躲避着追打,只为冲进那团光明里去------”
“后来呢?”床边偎近的章儿追问道,她不知小姐为何不接着讲下去。
顾谙晃了晃手指,指尖上已歇息够的蝴蝶带着半个听来的祖先的故事,迎着晨阳飞走。
顾谙白了一眼章儿,道:“呆子,哪有什么然后?飞蛾扑火,只剩灰了。”
章儿一跺脚,恨恨道:“小姐,好好的爱情故事,怎么讲得这般索然?”
“好好的爱情故事?哪个跟你说这是个爱情故事?又是哪个跟你说爱情故事是好好的?我的章儿,这世上哪里有好好的故事?哪里又会有爱情故事等我们好好地讲?”
“好小姐、好小姐,讲嘛讲嘛!”章儿突然缠腻起她。
“真不明白,三娘子的关门弟子,相师堂武道传人怎么偏爱这种虚无的东西?爱情?故事?都是可笑的玩艺!”
章儿依旧拉着顾谙的白色亵衣不撒手。顾谙无奈地摇头接着讲道:“那光明是什么?是火焰啊!人类的火焰,会将公蛾烧成灰的火焰。可是他却仍旧义无反顾地扑了进去,火焰中他仿佛又看见爱人美丽的脸颊,他想伸手再去抚摸,抚摸他与她如水的年华------他安详地等待,等待付出生命的代价,成全爱人的愿望,投奔光明的愿望。可是光亮里又出现了一只身影,是他美丽的爱人,那只母蛾,追他而来,他想阻止,不愿美丽年轻的她失去生命。可是母蛾却坚定地拉紧他的手。他们深情地凝望对方,执手------”顾谙本想快速地以“死亡”结束这个故事,却心知章儿不会就此罢休,遂耐着性子道,“在他们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们是幸福的,直至最后一刻,他们记挂的仍是对方。于是公蛾的愿望实现了,这个世上有了蝴蝶,追逐光明,美丽的蝴蝶;母蛾的愿望也实现了,每一对经历苦难的爱人都能相爱一生。”
好不容易讲完了,顾谙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讲这种无聊透顶的故事了。转回头,却看到章儿一脸的泪水,不觉惊呼道:“章儿?你?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为这对飞蛾哭的。”
章儿一抹脸上的泪水,纠正道:“是蝴蝶。”
顾谙鄙视道:“就算为蝴蝶,你也不至于啊?”
章儿吸着鼻子,认真问道:“小姐,你不觉得这个爱情故事太凄美、太感人了吗?”
顾谙顿时有着挫败感,道:“你确定不是我讲的感人?而是这个故事感人?”
“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多让人向往啊?”
顾谙正色,认真道:“两只虫子,有什么爱情?”说罢,丢下仍沉浸在爱情故事里的章儿,一步三摇头地洗漱去了。
外面的轿子已经停了多时。轿夫难得清闲,各自倚着轿杆晒着太阳。可怜内侍不时地朝相府里张望着,心里腹诽着顾家这位大小姐的圣眷。深宫里的那位皇上每日里还忍着早晚朝之苦,受着朝礼规章典范的约束,可这位大小姐却是连见驾的时辰都敢随意更改。上一次,不对,大上一次,这位大小姐怎么说的?对了,她是这样对皇上说的:“你这个破宫殿我是不愿进的,是你求着我来的,既是求着我,那就得我说了算,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你不高兴?你不高兴关我什么事?”可怜皇上一脸的小心,哄着她问吃什么、喝什么------
皇上的轿子没有任何标志,因为顾谙不喜欢,但凡顾谙不喜欢的,皇上也不喜欢,从前还好跟人解释为什么,现在却连问都不让问了,只说“姐姐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因为很早之前,他喜欢喝糊糊粥,可顾谙很不喜欢,他便问了句“为什么”,当时顾谙正在临摹字帖,被他打岔抖了手,顾谙有些生气便吓唬他道:“再问,再问连你都不喜欢了。”于是,从那以后,皇上再没问过“为什么”。
不再问“为什么”的小皇上今年已九岁,相貌端正,肖先王,唯一双眼睛随其母贺太妃,温和柔情。
北芷王宫位于照邺城正中,取天下周正之说,王宫四门各有宫墙卫执勤守卫。当年建都时老主只请了一位国子监的老学究问了王宫设置一事,老学究用他一知半解的易经之说取了王宫之址。丘法从却说王宫套于王城之中,王宫中人走不出去,外面的人进不去。后来王宫西门破败丢了半扇宫门,帝问师,丘法从才吐口说有了生机,小皇上下令连剩下那半扇门也卸了,将西门向外扩了半里供百姓做起露天生意来。因受天家庇佑,又无须纳税,在西门谋生计的人越来越多,营生多了,各色人等都聚集在这儿,小皇上也常微服出,享一享与民同乐之趣。
今日,着了一身绛色服的小皇上,早早地等在点翠坊门口的米浆店,面前米浆碗见底时顾谙才姗姗来迟。小皇上一蹦而起,直跳至顾谙面前,仰着脖,认真道:“姐姐,我长个了。”
顾谙目测一眼“嗯”了声,转身坐到身边的木椅上,喊声店主要了碗米浆。
“姐姐,咱们今天去哪儿?”
顾谙看了眼小皇上带的随从,问道:“怎么只带这几个人,你堂姐呢?”
“芊芊姐姐在陪太妃!”
“还习惯她做帝师吧?”
“还算习惯,王姐脾气耐性极好,讲授的知识易懂,在政见上也有独到见解。我是听不出好歹,是顾相说的。姐姐,咱们不提她了,今天去哪儿玩?”小皇上又问了一遍。
“海一芊是个严肃刻板的人,该敬该尊的礼数你要切记,她虽是孤儿,却是正经的海家女儿,拥有一脉属臣。”
“我知道。只是我------不太喜欢听她讲课,枯燥无趣,哪里有姐姐你讲得好听!”
“我那都是些旁门左道里出来的轶事,聊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姐姐你会跟我说哪些我能做,哪些不能做。”小皇上认真道。
顾谙慢慢喝了口碗里的米浆,问道:“她都跟你讲了什么了?”
“比如当今三国经济之差所引起的国势、军事之差;再比如用人之法;还有应该重视诗书礼乐之法,国家应多办学院------顾相陪听了几堂,他们两人聊得很欢,有些我听不懂。”
“哪里不懂?”
“昨日讲‘亲士’一篇,言‘入国而不存其士,则亡国矣。’不是很明白。治理国家有很多种手段,为何说不关心贤士,就会有亡国的危险?”
顾谙手指轻轻绕着米浆碗边走,柔柔地划着圈,思忖了一会儿才道:“所谓贤士,就是有识之士,能治国安邦之人,有他们给君主出谋划策,治理国家,是君之幸、民之幸。可是相反,如果这些贤士没被重视任用,他们就会觉得你无识人之能,也就是个无能的君主,他们就会生出怠慢之心,背离之心,渐渐地就不会帮助你治理国家,那样的话国家离灭亡之期也不会远了。”
“所以依姐姐之说,我要‘知人善用’才叫有本事?”
顾谙闻言一笑:“孺子可教。”
“那么,怎样区分提拔‘贤士’呢?”
“于民而言,清官判案、依法治理,该当‘贤’;于士而言,仗义直抒、敢于谏言者当称‘贤’;于军而言,忠诚、能率军破敌者当为‘贤’------”小皇上认真受教听着。顾谙一顿,又道,“如果这样的人你都不喜欢,怎么办?”
小皇上一愣,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