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桑守在京畿卫之前,焦急地朝船上望去,最终却等来太子一封手书,南杞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要以“督睦”之名出使北芷。
皇后认为国家大事,岂可儿戏,令京畿卫速召太子回宫;皇上却认为太子之行虽有荒唐之嫌,但亦在情理之中,故为太子之行正名。
诏书送达至南宫轶手中的时候,顾谙的船已驶入小天女河,托了船行代管,一行人在码头等着搬卸船物,南宫轶约顾谙步行一段。
南宫轶站在明峡镇直通流声刹的大道上,不无感慨道:“有生之年,我若也能修出这样一条大路来,也算有所成就了。”
“你是一国储君,南杞几百万百姓的倚靠,你的理想便是修一条大路?”
“听闻此路乃是明峡镇一位富商出资修筑,其为修此路,一度倾家荡产,却未改初心。此路不长,只百余里,但因修筑在河面上而异常艰巨,曾遇暴雨而塌,曾因山洪而毁,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他这种不为己而为民的无私精神,几人能比?”
“以坚韧之心秉承志愿,虽万千困苦而不放弃,这种境界确实令人佩服。你身为储君,以百姓为重的思想也令人敬佩,难怪半璧公子肯竭力襄助。”
“国之重器非兵乃民,民安国才安------但如今因唐不愠的自立,致使不战和约失效,天下,又不知将何往。”
“南宫轶,暗流不是因唐不愠称帝而生,而是一直存在的,不战和约乃四君子斡旋而成,它本身就是民间牵起的行为,而不是各国天子发起的,它的效用不过是告诉百姓:四君子在天下即将起战事之际曾努力地想促使各方和平,但他们失败了。东盛太子行刺唐有道,南北两国没有出面声讨,这其实已经宣告不战和约被废。天子们没有谁在乎一个城主的生死,他们在意的是各自会从唐有道的死中获得什么利益。不是吗?不然,你父皇为什么肯放你随我走?是因为我们必须取道砚城,此行方便你与唐不愠达成某种共识。”
南宫轶认真地看着顾谙。
“政治很残酷,但你用随行之举谋利,更残酷。”
“我没有。”
“这也是你没有拆看诏书的原因吧?你明知那里面写的是什么。”顾谙看着南宫轶道,“你被当作储君培养,会看不清唐不愠自立所带来的利益?或许你真的没有利用对我的情感,可并不代表你此行没有别的目的。”
“所以谙谙你要阻止我吗?”
顾谙避开南宫轶的问题,问道:“你真要同我回北芷?”
“我既打着‘督睦’之名,总要有些实际行动。”
“南帝挑中北芷是因为皇帝尚小,我爹又少作为,比起东盛便利行事。”
“谙谙,非是我有偏见,你对政治这般敏感,真不是好事。”
“南宫轶,砚城是北芷最好的屏障,如今东盛逼其自立,南杞又承认乾国的地位,你们这是准备将北芷置于屉中蒸煮。”
“谙谙,我不瞒你。东盛若起战事,南杞不会静观,北芷认为砚城是屏障,我南杞亦有将其纳为要塞之心。”
“是啊!一块诱人的肥肉,谁不眼馋?那就各凭本事吧。”
“谙谙,倘我邀你入南杞,你可愿意?”南宫轶突然提出邀请。
“不愿意。”顾谙果断地回绝道。
“是因为相师堂与海家百年之约?”
“南宫轶,我的根在北芷,我的兄弟姐妹都在北芷。”
“在你心中,便没有什么能胜过北芷,胜过你的胜师堂?”
顾谙回头反问道:“你会为了谁放弃你珍视的人吗?”
南宫轶认真道:“我不想为了你放弃南杞,亦不想为了南杞放弃你。”
“古人早就说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我若说愿意为你放弃皇位,你是不是不相信?”
“我不会让你那么做的。”顾谙一笑,“至少你做皇帝,会善待百姓。”
“我发觉谙谙你开始了解我了。”
“知己知彼,将来做对手时才不会输得很惨。”
“倘有那么一天,我宁可将谙谙囚于我朝阳宫,也不愿与你兵戈相见。”
“焉知不是你被囚于我相师堂?”
南宫轶越发笑的得意:“也好啊!”
两人慢行,聊得颇投机。马车上女姁半撩起车帘,一边看翠树掩映中的一对璧人,一边听身边章儿的聒噪:“马儿再慢些,可千万别扰了他们的谈心。”
女姁回头白了章儿一眼:“就因为他是你表哥,你就变节护着他了?”
章儿一愣,扒了扒手指认真算了算,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问女姁:“他真是我表哥?”
“攀高枝了?”
章儿却道:“攀什么高枝?是我命苦,爹被诬告叛国,外祖家合族被杀,我哪有枝可攀?”
“南杞庚氏不是你家人。”
“可他们是作为庚氏族人被杀的。”章儿挤着半个脑袋看还在畅谈的两人,不无感慨道:“他娘,他娘家族人都被杀了,他会不会想着报仇呢?”
“七门里告发了你爹,你可否想过杀人报仇?”
“想过。”章儿看着女姁道,“你们都夸赞我是学武的奇才,其实最初我是为了报仇才刻苦努力的。后来小姐说,我暗杀了七门里,只会让衙门多一桩悬案,天下再无人能证明我爹的清白,我才作罢的。”
“庚五娘说你爹当年是自愿赴死的,我觉得有可能是真的。你爹虽少言,但聪慧且极有见解;他不是相师堂人,但对相师堂的规范及制度提出过很好的建议;他曾以‘尚贤、尚同、非攻’的思想上书皇帝,又与太学院众师彻夜长谈。一个对北芷的未来充满希望的士子怎么可能叛国?按照庚五娘的说法,她生下你之后便失踪了,我不知后来的十年间她与你爹是怎样的相杀,致使你爹拿合族陪葬。”
章儿直直地看着女姁:“四师,你想说什么?”
女姁看着一脸茫然的章儿,咬牙恨道:“章儿,你好歹也跟我学过几年吧?”
章儿点头:“是啊!否则我怎么会喊您四师?不过我是陪着小姐学的,您的本事我一丁点儿都没学来。”
“难为你了,还有自知之明。”
“所以四师你就不能挑剔我没听懂话,我一生的愿望就是跟随小姐,给我爹翻案,然后嫁人生子。我这人很简单的,太复杂的事我弄不懂的。”
女姁微叹地看着章儿,认真道:“你长得还算清秀,不难嫁人,这腰身说不定会生儿子,章儿你不用担心嫁人生子这事;至于跟随谙儿,她待你像心肝宝贝,不会舍得丢下你的;至于你爹的案子,章儿,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想着翻案雪冤了。”
“为什么?”
“连我这个懒人都知道你爹不可能叛国,相爷岂会不知?以他和你爹的交情他会任由你爹被冤枉吗?章儿,庚五娘是东盛的间谍,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她同样是你爹的娘子,是你娘。这样的事实摆在哪儿都是最致命的证据。”
章儿陷入沉思。
“以谙儿的性子,即便知道可能不会成功,但她依然会坚持她的选择。可是,章儿你想过没有,此案重被翻扯出来,你与章嗣的身份会被曝露,相爷当年出手相救便是违逆圣旨,如此,你将相爷置于何地?将相师堂置于何地?”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没想过不代表谙儿没想过,也不代表我们这些长辈没想过。谙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了还你爹一个公道,她坚持的是一个弟子对师者的信任与尊崇,可是这份坚持代价太大。”
“难道我爹永远要背负罪名,我永远都只能是章儿吗?”
“章儿,这就是成长,人生有时就是这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