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风云起,两小无猜时。
“周兄弟,你莫瞧我年岁尚小,我知道的好地方可多了去了!”慕容覆仰首对马上的宇文周道。
宇文周轻笑,伸手向他,“能上来么?”
慕容覆心道这周玄也忒坏了,自己这么小的身量,右臂又受了伤,如何能上得那中型的马儿去?
微微蹙眉,“你便是如此的待友之道么?”
宇文周忍不住嗤笑,“如此,容公子可满意?”说着便将他抱上了马。
慕容覆总觉得这样被人抱上马实在有失脸面,可他又无从辩驳,便转开话题道,“鸣沙湖南岸有个长盛戏班,甚是精彩,不如先去那里看上一看?”
宇文周笑道,“我说呢,原来你这‘以身相许’便是从那处学来的。”
慕容覆心火甚旺,忍不住想撕烂他的嘴,但撕不得。
“看戏向来都是走个过场,于你博闻强识其实无益。不过既然你想看,那我们去一趟也无妨。”说罢便驭马而走。
那人头攒动的地方,想来便是容覆所说的长盛戏班了。
“真是不巧,今日怕是挤不进去了,不如我们去别处看看?”慕容覆道。
“那怎么行?来都来了,总要看一番才好。”言罢便飞身跃上了戏台右侧的屋顶。
慕容覆从未飞过,心中大惊,忙抓住宇文周的手臂。
宇文周失笑,“常言道‘登高方能见远’,容兄弟可要多上几次才好。”
慕容覆知道他在挖苦自己,不再去理会他,专心看戏。
宇文周自上了这屋顶便恢复了往日冷静肃默的样子。因这人群中不仅有朱氏王朝的人,还有其兄宇文全的人。
果然,他宇文全当真与朱狗勾结在一起。宇文氏与那朱氏有着血海深仇,他竟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般天理不容之事!父亲才重用他一次,他便坐不住了。
倘他们联手发兵,黎州援兵难至,那这慕容府岂非不保?到那时他们声名渐壮,父亲又将陷于不仁不义之地,那时怕是要变天了。
“看够了么?”宇文周轻声问道。
“嗯?”慕容覆正看得起兴,冷不防被他来这么一句,不免讶异。侧头看他面色沉重,毫无玩味之意,虽不解其中因果但也晓得察言观色,“看够了。”
未待他反应,宇文周便携起他在檐边轻踏,纵身跃去了永宁镇深处。
未几,马儿黑曜便跟了来。
慕容覆满心不解,“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有些事不便叫你知晓,我先送你回鸣沙镇,近来无事莫要乱走动。”说罢便抱他上了马。
“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将戏看完再走。”慕容覆抱怨道。
宇文周驭马轻笑,“你方才不是说看够了么?”
“你方才那副神情,分明是逼我说够了。”慕容覆气得直拍他的腿。
“嘶......”宇文周故作吃痛,转而又笑道,“你臂上的伤好了么?”
“咦?”慕容覆活动活动右臂,“好像是不痛了。”
“那便好。”
马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自繁华街巷中闯过,别有一番风景。
……
“你说,男人为什么会有三妻四妾啊?”
宇文周蹙眉,“你怎么又开始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不满道:“方才那戏中所演,才令我想到的嘛。”
慕容覆自顾自地说着,“父亲有两个夫人,只要他去看另一个夫人,母亲都会不开心。虽然父亲说,他最喜欢母亲,可若是他真的喜欢,又怎么会娶两个人呢?”
原是这般。娘也说过当年她曾以为父亲与她情投意合,她便为了父亲叛离了千华门,谁知到了南沽城,才知他早已有了妻室。而那时她已有孕在身,退无可退。
“我也不懂。但若我日后有了心仪之人,便只会娶她一人,一生一世只对她一人好。”
这样一言一语的便到了鸣沙镇。
慕容覆让宇文周将自己送到了行院,便就此别过。
……
转眼即是半年,百里明珠去朝暮园挑衅,不慎跌倒滑胎,终身不能受孕。
慕容项虽对她颇为关照,但也因失了与漓州的那门亲事而对她格外冷淡,她心中不平,誓要扳倒独孤灵儿以报丧子之痛。上次没能得手,这次便定要将慕容覆盯紧了。
慕容覆足不出户、事事恭谨,本是无懈可击。那日正值盛夏,燥热难耐,慕容覆不顾母亲劝阻,偷偷溜去终年酷寒的鸣沙湖游水,才教线人发现他女儿身的身份。
慕容项大怒,但顾及慕容府颜面还是将此事压了下去。
独孤灵儿本应先受责罚再被驱逐出府,却不想她竟有了身孕,并验明是男孩无误,便又复宠。
九月后独孤灵儿诞下男婴,慕容覆被彻底唾弃,迁至行院,仅有师父琅桦待她如初。
她本想着父母恩爱是好事,自己即便被遗忘了也无妨,便安心随师父习武罢。却不料,一切才刚刚开始。
又是中秋时节,却是再无人为她庆生。前几日,琅桦便回家照顾病重的老母了,此刻这行院中,仅剩七岁的慕容复一人。
慕容覆坐在院中,只觉这院子被圆月映的更显空旷,倍感孤独。“此刻,父亲母亲应该在与弟弟共庆这中秋佳节吧。母亲终能如愿了,只可惜我非男子,不然我们一长一幼,慕容府中一定会格外热闹。”
说着便不由一阵失落,将头深深埋入膝间臂弯中。
“咚咚咚。”忽然,叩门声响起。
平常都不会有人来访,何况师父已经回家,今日又是中秋,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只怕是来者不善。
“咚咚咚。”
“......”他整个心都悬了起来。
“容兄弟,是我。”
周玄?
慕容覆心中略为转喜,忙上前开门。
门扉渐开,但见眼前站了一个玄衣男子,身形比当年高出一头不止,眉眼轮廓也更为凌厉,却依旧温柔如水。
慕容覆一时语噎。
“怎么啦?不认识我了?”宇文周笑道。
慕容覆回神,“不,不是。”随即转身进了院,“进来吧。”
“院中无人么?”宇文周牵着黑曜进来。
“哦,我父母有事出去了,那个嬷嬷嫌我太过顽皮,便走了。”慕容覆看向他笑笑。
夜色昏暗,她颈上挂着的那块玄石,格外夺目。
他立时便了然:原来他便是慕容府的少帮主慕容覆,近来江湖上鲜闻他的消息,而他又一人在此处,想必是受贬失了势。
“我来鸣沙郡有事要办,顺道来看看你。我倒赶得巧,你若不介意,我便在此留宿一晚,也免得你无聊。”宇文周摸了摸他的头。
“求之不得。”慕容覆仰面笑道。
“喏!”宇文周将背在身后的左手伸出,手中提了一个布包裹,笑道,“生辰快乐!”
慕容覆愣了一瞬,“桂花糕?”小心地接过,将其摊在院中的圆桌上。
宇文周看着他笑道,“那日我听你在迷糊中说,生辰时最大的快乐便是能吃到桂花糕了,今日正好是中秋,我便给你带了些来。”
“你有心了。”慕容覆尝了一块桂花糕,嗓中略带泣声,“若非你来,今岁怕是无人为我庆生了吧。”
宇文周摸摸她的头,笑道,“喜欢便好,我还怕你变了口味呢,这类甜食一般男子是不愿食的,你果然是与众不同。”
男子。难怪难怪,这些年他总觉得自己与别的男童与众不同,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这才想通此中症结。
“我是谁啊,怎会同一般男子一样?”慕容覆看向他,满面傲气。
“那是那是,不过我今日还带了桂花酒,你可要再尝尝?”宇文周笑道。
那时她被辣哭,实在是糗大了,今日便要证明一番,“当然!”
谁知她依旧被呛得不行。
也不知是被呛得,还是多日来的悲痛压抑至极,便在宇文周怀中哭了许久,才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