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快活不长了。
身旁陆芸的一声低咳,蒋玉察觉到自己盯着太子的目光太长,连忙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抿了口茶,掩下眸中的那一丝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同情。在她嫁于穆连城的第二年,太子寒症发作,又加上彻夜忙于公务,终是坚持不住,一下子躺倒在了病床上,那年恰是寒冬腊月,寒症加剧,终不得治。
有人说,这是天不容英才,太子是大明的一国之储,一举一动,都是代表着皇家的最高声望。
她仍记得,前世,她初嫁给穆连城,因着不懂规矩,其他几个皇子都是暗中在嗤笑她的,枉她为蒋家的贵女,唯有太子,总是对她笑的温和,他去的那日,穆连城对她说,如此,也好。
蒋玉不知道穆连城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也觉得,如此,也好。若是终不能得到痊愈,寒症发作,便是难受至极,她曾看到过的,后来的太子,脸色时常都是苍白的。
太子在京都,甚至是整个大明的呼声都极高。其他地方,蒋玉并没有去过,并不知道,不过,她当时以弟媳的身份参加了那个葬礼。国之储君去世,皇后娘娘独自在宫殿中几近哭瞎了眼,皇上下令厚葬于终南山。
太子贤德,终南山白雪皑皑,松木戴白,皇家送葬队伍之后,京都百姓自发成队,手捧寒梅,男以襟白,女以白花,默默百里送,婉转安魂歌。蒋玉是坐在轿子里的,听着了声音,无意掀帘朝后望去,车后人影动,白雪印寒梅,此后,世上再无清风公子。
蒋玉垂眸,觉得有些不舒服。皇上早年征战,如今,几个皇子都大了,他的身体因着战场上遗留下来的一些病根,也不再如当年健朗,有了一些老态。与皇上相比,皇后娘娘瞧着倒是尚可,精致的妆容,得体的微笑,一身的金黄凤袍显示了她地位的至高。
不过,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皇后很聪明,也很有心计,但是蒋玉知道,因着从小的教育使然,皇后性子宽厚,很少与人为争。
只是,人总会变的。后来,蒋玉垂着眸子看着桌子上的茶盏,宫中的女子,又有几个是简单的?那些天真单纯的,早就死在各种栽赃嫁祸,成了冷宫花园里的那丛海棠的养料了。皇后为了自保,只能一边应对着后妃的阴谋算计,一边管理着偌大后宫,开始学会和她们争宠。
一次意外,皇后才几岁大的,已经出生就立为了太子的孩子被人推进了寒潭。那时候,太子还发着烧,又落了水,经过了太医许久的诊治,人倒是没事,就是身体,落了寒症。
察觉到其中不正常的皇后,一时又是自责懊悔又是怀恨在心。最后她终于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若不是她不愿意与人为争,她的皇儿怎么会在这般小的年纪里,就遭受如此大难?
皇后要借此大机整顿后宫,那时候,听说一向宅心仁厚的皇后奏请陛下,一下子夺了十多个参与或者之情不报的后妃的称号,全都赐了毒酒白绫,无一例外。毕竟也是自己宠爱过的妃子,皇上倒是想劝一下,皇后这一次却是极为的强硬,厉声质问,“是不是当皇上都要这般昏庸了,为了几个美人,竟是连自己亲儿的性命也是不顾,我皇儿的性命竟是这般低贱了!”
皇后说的凄厉,皇上当时就算与皇后有少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却也当不得如此辱骂,想了想还在殿内昏睡不醒的太子,那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终是愤而离去,不再管此事。
自那以后,皇后的威名以立,后宫无人敢去挑衅她,便是有暗地里做小动作的,若是被她查出来后,也是严厉处置。不过,后来还是本性难改,若是整个后宫都安安分分,她也乐的自在,宽宏许多。
皇后有铁血的手腕,按理说是不可能最后会让淑妃后来居上的。不管如何,王玉锦心中还是有些感触的,至少,那个他怨恨了十余年,一直以为是抛弃了自己的父亲,其实正如自己心底也很想念他们一样,想念自己的。
等到看着王忠和那个清秀少年回了座位,王玉锦这才慢吞吞收回了目光,拿着面前的果子酒喝着。
酒过半巡,皇上和皇后都已退席离开,蒋玉悠悠举着一杯重新倒的果子酒慢慢喝着,若是在前世,这个时候,她也早就提前离场,她若不走,下面的人就总会顾忌着她的身份,最后便是宫宴也不痛快。
看了一眼四周的都已经有了些许醉意,气氛也开始活跃起来的人们。
蒋玉想到了前一世,穆连城在的时候也是经常开办宫宴的,因为那个时候他需要众位臣子的齐心协力,新皇登基总是百废俱兴,有许多事需要去安排,去做。
可是每次,都会变成她一个人率先离席,没有一个眼神的慰问,没有一句话的安慰,他总是注意不到自己的存在与否,这就像是习惯使然,可能一直习惯了她就在身后,所以就毫不犹豫的肯定她会一直,一直这样默默地在身后等待着一次可能没有的回眸?
越想越闷,蒋玉放下了酒盏,向着陆芸悄声说了声,得了几句关心的话后,就起身离席,抬手照顾了身旁一个伺候着的宫女,带她去恭房。外面凉风一吹,今晚本就不小心喝多了些的有些昏沉的蒋玉瞬间清醒了。
今晚的天,很黑,莫名的没有月亮,只有一两颗零星的星子挂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挣扎。
天虽是暗的,却是四处都细心地挂了两顶灯笼,随风微微摇晃着。见蒋玉停了下来,出来带着蒋玉的宫女也跟着停住,夜风也如今晚,凉的很。蒋玉抬手,轻抓住一旁的栏杆,微闭着眼,感受着心底的那一抹熟悉,近两年间,她来这里了都不知道有多少次。
殿内的喧嚣打闹都被一道大门给阻隔,蒋玉听着耳边熟悉的笑闹,仿佛她曾经历过的那一切,都恍如昨日。其实,她并不是跟陆芸说的那样去个恭房,只是想出来走走,透透气。
恍如昨日,又似经年。“够了,”蒋玉听着长孙鸿旭的话,愈发皱眉,眼神却是锐利,“这与你又有何关系?”说着,向一旁跨出几步,远离了长孙鸿旭的近距离视线包围之内,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少庄主可是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是快呢,蒋玉还是在此奉劝少庄主一句,有好奇心是好事,但还是不要太重的好。”
“知道了,”说着蒋玉转头,摘下头上的一支点翠雀衔枝的簪子取下,语气柔和地说道:“今晚的事情,也是麻烦了。”说完,轻轻拉起宫女的手,将手中的雀衔枝簪子放在了她还尚有些糙栗的,带着粗茧的手中,“这雀衔枝,倒也是正适合。”
宫女有些激动地微攥紧手中的簪子,赶忙行礼道:“奴婢多谢姑娘的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