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满是不屑。
蒋玉眨眨眼,将那溢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是,贱妾确实不算什么。可今日,贱妾愿用一身这条不堪的贱命,求陛下能开恩,饶恕蒋家一门!”
嘶哑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然,她是真的,也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用自己的性命,换取蒋家的一条生路。
弯月的漂亮眼睛中满是大无畏,穆连城是第一次这般认真的看蒋玉。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八年过去了,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便成了如今坐拥天下的圣上,而蒋玉。
穆连城皱眉看着这个仍旧挺直的跪在他面前的尚称得上艳丽的女子,他的妻子。
不知觉伸出手,轻轻用拇指擦去那脸上沾着的些许灰尘,一张动人的小脸更显的绝色,可穆连城却不禁恍惚了起来。
他想起来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女子,那个虽然在容貌上比不得蒋玉,却也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美貌佳人,虽早不复二八年华,却也相差无几,仍似少女的肌肤每每都让他移不开眼。
可是眼前的女子,虽然容貌依旧艳丽非凡,可在这般近距离的观测下,他却很是轻而易举的看到了蒋玉那微微上挑的眉目间道道不可磨灭的细纹,那样的显眼,微微刺痛了穆连城的眼。
他记得,蒋玉似乎是比蒋若素还要小上几岁的吧?可是,在蒋玉的这张脸上,他没有看到身为年轻女子的蛮横与娇憨,看到的,也只有满是完全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寂与沧桑。
穆连城看的愈是仔细,便愈是心惊。
这个女子,哪里还有半点他曾见过的年轻瑰丽,浑身散发着朝气的少女?愈是看下去,就愈是找不到一丝当年身为国公府嫡女的那个天之骄女的鲜活,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也曾在不经意间微微挑拨过他久寂心弦的,那双充满了风情的眼,如今也只剩下满满死灰。
“蒋玉……谁给你的胆子?”穆连城的声音带着深沉,还有,那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不过在场的两人都没能察觉,“你以为就凭你这一条本就在我手上的贱命?”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
到最后,穆连城已是几近怒目的吼出声。
天牢里越发的寂静,皇上登基曾听取幕僚之言,将那些犯罪不大的罪囚都大赦出去了,现在本就没有什么囚犯,更何况蒋玉这里,是天牢的最深处,更是少人巡走。
蒋玉没被穆连城此番模样所吓到,都说伴君如伴虎,旁人自是小心翼翼不敢惹皇上丝毫不快,而她如今这幅模样,除了一死,又还能更糟糕到哪儿去?
“蒋玉这一生酸甜苦辣一一品尝,唯死还未曾知晓,只愿陛下能一了心愿,再无二话。”
蒋玉做的绝,穆连城自是也瞧得真。曾是那样唯我独尊的女子,如今竟是这般心甘情愿的用一己之命,换他人性命。
良久,穆连城蓦然起身,背对着她,“好,蒋玉,你很好!”说罢愤然离去。
“陛下!”
蒋玉喊不回那早已离去的气愤天子,只得木然僵持在原地,穆连城,他到底是应该应了她的吧?八年夫妻,她只能祈求穆连城能对她有那么一丝情分所在,不然,她又有何面目去要求穆连城放了蒋家一门,哪怕是以命换命。
穆连城既然能放出她是惑国妖女的流言,就证明着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打算过饶她性命。
只是明知如此,她也要一争。蒋家原本可以在九子夺嫡之中置身事外,待到这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蒋家仍旧会是那个为世人所敬仰的高高在上的蒋国公府,安平喜乐。可是,一切都因为她的愚昧和无知,一切都变了。
蒋家深陷夺嫡泥潭无力抽身,只能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全力助穆连城夺嫡大业。
只是终究是损伤巨大,待穆连城终于大业有成之时,蒋家早已是日落西山。若是能有个十几二十几年的时间休养生息还好,蒋家说不定也能恢复从前的十之有五。只是,这场腥风血雨的争斗之中,蒋家终还是引起了先皇的不满,以及,现在龙椅上的那个掌权者的无情剥夺与残害!
狡兔死,走狗烹。
枉她天资聪颖,自认是饱读诗书,精通谋略之辈,却始终看不穿她一心一意支持爱慕的人,分明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这要她如何去接受一切都只是因为她,蒋家才落得了如此地步。若不是她,蒋家又怎么可能会与穆连城这奸佞小人为伍,与虎谋皮。
每每想到,只是因为她喜欢穆连城,喜欢的固执,才会将所有的家人都置于烈火烹油之地,最终都不得善终。她便再也无法去面对往常那颗对着穆连城满满的欢喜。以整个家族人的性命为铺,喜欢穆连城的代价真的是太大了,她就是整个家族的罪人,以性命做抵都不能够洗清她为整个家族带来的罪孽。
时至今日,她只能小心的期盼着蒋家能够逃过一劫,而她,这条命早已不值钱了。
只是,她终是知道了,对穆连城永远都不能有期盼。
第二日,穆连城决定以火刑来逼杀妖女,以求护国安邦。蒋玉被几个侍卫从天牢深处拖出,体力早已不支。待再次清醒过来之时,已经被指粗的铁链紧紧地捆绑在东城街口的高台之上。
四周都是堆积的捆捆柴薪,满满当当,光是这般瞧着,便可以预见,待点燃这些的时候,这里会是怎样的一场冲天大火。究竟能不能烧杀妖孽,蒋玉不知道。可是她却可以肯定,在这般火势之下,她绝无活路。
不用看也知,台下人群攘攘,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听到百姓在谈论的。
妖物,狐精……
呵呵,回想这八年来,她从一个从不知人生疾苦的娇娇女,为了穆连城能够在民间有一个好的名声,也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对他们的同情,不知为百姓做过多少惠国利民的好事。可不想,再多的恩惠也终是抵挡不过旁人轻飘飘的一句惑国妖女。
也是,恩惠再多也不敌性命重要,惑国妖女,则国亡之兆,又有多少人愿做亡国之奴。
百姓多无辜,她不怨。事到如今,蒋玉只求穆连城能答应她这一次,放过蒋家一门,她是死不足惜,可是蒋家何其无辜。
很快日上当空,一个小吏将手中高举着的还在熊熊燃烧的火把,扬手投进了层层堆叠的柴堆,干柴遇烈火,几近是一点便燃。
蒋玉只觉得难受,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凭着周身缠绑的铁链,她才勉强的仍是站着。果然如她所想,火光瞬时冲天,灼热的温度让她更加的难耐,干透的柴薪在火苗的吞噬下,发出噼呖啪啦的声响,她却恍若未闻。
只有蒋玉自己知道,她在等,等一个人,那个她用了半生爱的人。
她想,穆连城应该会来的吧,毕竟多年夫妻,更何况,蒋玉还想从他口中得知蒋家现在的安危,若是能用自己一死换取蒋家生路,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消息,至少,黄泉路上她也会走的稍稍心安。
大火逼近,蒋玉却始终未曾见到那个挺俊人影。
一个从前在她手下低伏做小的太监手持圣旨而来,火势凶猛,蒋玉有些听不清那可能是关系着蒋家命途的旨意,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听到那些旨意,若是可以,她宁愿在圣旨到达之前就一死了之。
总也好过知晓,原来蒋家,竟是先她一步去了黄泉路。
“已昨日午时,牢中畏罪自杀!”
“娘娘,可是听着了?蒋家风光数代,终是要败了,而娘娘你,祸国之人,已是死不足惜。”
“这怎么可能……”
蒋玉喃喃低咽,穆连城竟还是不愿放过蒋家,他就这般的恨她?
火焰无声窜上蒋玉的周身,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她却早已无心顾及。
恍惚间,她似瞧见了对面楼阁之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那般的无动于衷。也罢,既已犯了这样天大的过错,又怎能奢求仅仅是一条不堪性命就可以弥补的。自己这一生,是真的错了个彻底。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纵然她蒋玉错的这般不可弥补,穆连城,你也不该拿蒋家数条性命去报复!
扑天的大火犹似身边扑腾,蒋玉闭着眼,仍是可以清楚的听到耳边的那声声咒骂,似看到蒋家的一个个亲人在她面前微笑,又无声快速的化作点点破碎星点,慢慢消散。
父亲,母亲,寄儿……
今生你要我怎能再犯那种错误,怎能眼睁睁的看自己无法挽回,让你们去为了不属于自己的过错去偿还?
想及此,蒋玉的目光冷凝,带着无限寒芒。
穆连城,今生我要你从高处跌下云端,堕入泥泞,要你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在你面前生生惨死,也体会一下你曾亲手给予我的那种无力,你曾施予我身上的所有痛苦,我都会让你一一品尝。
前生你执棋定我的命途,今生我偏要做这手掌天下的博弈人,我要亲眼看你在棋盘之中苦苦挣扎,却始终不得所解。
蒋玉眼带着柔柔笑意,稳稳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小口,才将目光投向自方才听到她说传言为真时,便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的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