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娘这么看好这桩亲事,一方面是因为宋家规矩严苛,是远近几个州府都颇负盛名的清正之家。家里的长辈都是宽厚磊落,清正端方之人。外边人常用“德高望重”“高风亮节”“不欺暗室”“不忘沟壑”“赤子之心”来形容青阳书院的山长,由此可见他们在世人心中的评价之高。
就是女眷长辈,也通透慈和,良善公正,自有一番为人处世和教导儿孙的准则。
这样的人家,那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也是因此,宋家的儿孙一出世就有不少人上门求着做娃娃亲。男孩儿家吃香,宋家的女儿家也一样一家有女百家求。
不过今天下午瑾娘问过府里的老人,得知宋家这一代就四个小姑娘,两个年纪大些的,今明两年就要成亲;一个和荣哥儿年纪相仿,几个月前刚定了人家;还有一个刚出生不到六个月……这无论哪一个和她家孩子都不怎么匹配,不然瑾娘还想求个小姑娘过来给她做儿媳妇。
儿媳妇是求不到了,但却不妨碍她想和宋家成亲家的心思。所以,让长乐嫁过去就很好啊。
玉安除了容貌过人,品性不俗,学识也是特别出挑的。他在蕲州素有“玉郎”的美名,备受读书人的推崇,说是当代青阳书院的领头羊都不为过。
而且玉安不仅在蕲州名声大,就是在整个江南,谁人不知道蕲州玉郎的人品端正,容貌无暇,学问出类拔萃?
这典型的别人家孩子啊。
瑾娘对素未蒙面的宋玉安印象好的不得了,问过仆人得知玉安还没定亲,撮合他与长乐的心思就更浓了。
不过徐二郎却摇头打破她的幻想,“长乐不同意,你别乱鸳鸯谱。”
瑾娘不满,“你怎么知道长乐不乐意?长乐和你说这事儿了?你可别替长乐做主。我看这亲事就好的很,反正我是认同的。”
“长乐是没跟我说,但她什么心思都在脸上写着。上午时你暗示这件事,长乐面上就有些抗拒。玉安那孩子是不错,但他是宋家嫡长子,按惯例以后不会出仕,只会继承青阳书院,那就是要回蕲州的,你舍得把长乐嫁到蕲州去?”
宋家还真有长子不出仕的传统,甚至于,宋家的子孙即便学问上再高深,但许是淡泊名利,许是本性不够圆滑,应付不来官场的尔虞我诈。总归宋家的子孙许是会参加科举,但在考中功名后,就直接折返回乡继续教书了。
青阳书院说是有许多大儒名士落脚教导子弟,但其中绝大部分夫子,还是姓“宋”的。说这是一所家族学院也不为过。只不过因为亲朋邻友都想把孩子送过来学习,这“族学”就慢慢对外开放,慢慢发展成如今的样子,成了江南,乃至于整个大齐都首屈一指的书院。
瑾娘也知道宋家每代嫡长子都是青阳书院的山长,可这不是宋明乾继承家业没多长时间,宋玉安也还有些稚嫩,她就没想那么多么?
可一想到之后宋玉安会继承青阳书院,长乐真个嫁过来,他们在通州时还好些,来往也便利,但之后徐二郎被调回京城,长乐再见一回家人不是难如登天?就是他们这些长辈,再想看看自家的姑娘,那还不是只能心里惦念着,也不能说见就见到?
这么一想,瑾娘宛若数九寒天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对这桩婚事的期待全都化作乌有。
她再没有提及此事,徐二郎也不会多说什么。夫妻两个这几天都心神俱疲,很快相拥而眠。
后日徐二郎特意腾出半天时间招待同科之子。
宋玉安也果真如世人描述的那样,当真玉面朗润,才学通达,品性端方,有君子之风。
瑾娘见到这孩子,那颗死寂的,想让宋玉安给她做女婿的心,忍不住又开始砰砰跳动起来。不过从宋玉安和徐二郎的问答间明白,这孩子当真会走他父亲走过的老路,先参加科举,等考中功名后也会折返回乡“继承家业”,瑾娘这心啊,又从几千丈的高空“砰”一声落下来,摔了个稀巴烂。
她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不过好在还控制得住,总算没有失态。
但看着宋玉安,瑾娘就忍不住捶胸顿足。
多好的女婿人选啊,可惜不能真个当她女婿。这就好像知道了下一期彩票开奖号码,却因为自己疏忽没有去买一张彩票,结果活生生错过十个亿。
就很焦灼,就很悔恨,就挠心抓肺的难受。
长绮对宋玉安很亲近,许是因为宋玉安给她解了围,许是宋玉安的颜完全长在她的审美上,小长绮就非常黏着宋玉安。
为此长安和荣哥儿都有些吃醋的,但也不好在客人在时发作,就只能凶巴巴的瞪着长绮。
长绮没看见哥哥们的视线,她正和宋玉安说话,“玉安哥哥你真是料事如神,你那天和我说,我姐姐可能已经回府了,结果她们当真早早到了府上。我要是和三哥一起出门就好了,那样我就能接到姐姐,可惜我自己跑出去……”
说到自己跑出去一事的后遗症,长绮就想流下悔恨的眼泪。她娘罚抄她两遍《论语》。《论语》上的字那么多,她一笔一划用心写,还要在五天之内写完,她好难啊。
长绮将这事儿说给宋玉安听,小鱼儿和长乐就想开口制止她。
小丫头片子没个计较,好的坏的全都说给人听。即便这算是伯伯家的哥哥,但到底没见过几面,她怎么就不知道交浅言深是为大忌的道理?她这嘴巴没把门一样,什么都往外吐露,偏偏有些话还说不清楚,这样听在外人耳朵里,就跟爹娘虐待她似得,这不败坏爹娘的名声么?
徐二郎已经出门去了。查探铁矿去向的事情有了眉目,墨河特意过来禀报。此事攸关重大,吴大人和柯大人将事情直达天听,如今允文帝对此也非常关注,徐二郎更要多上几分心。
这事情疏忽不得,徐二郎忙着处理,就先走了一步。
他前脚离开,后脚青禾就过来在瑾娘耳边说了两句什么,然后瑾娘也出去了。
之前那位丽三娘子又过来了。
早先被打发出去,连瑾娘的面都没见过,之后听说特意偶遇了徐二郎两次,但都没等上前,就被墨河等隔开。那之后丽三娘子许是死了心,许是在静待别的机会,就再没贸然出击过。
瑾娘还私下揣测,这丽三娘子还有什么谋划,不想这次竟又大喇喇上门了,还威胁门上的人说有大事要告诉她,若她不见她一面,错过这消息,之后探查世家的事情怕是难有进展。
瑾娘不知道这是不是危言耸听,但事关通州几大世家,她且见她一面何妨?若事情果真如她所说还罢了,若是说出来糊弄她的,她有的是手段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鉴于徐二郎和瑾娘这两个长辈都离开了,如今花厅中留下的自然就是一些小辈了。
他们小辈之间没那么多忌讳,说话自然也随意许多。
小鱼儿听见长绮和宋玉安说娘罚她抄书,免不了开口替娘解释两句,“只怪长绮太跳脱了,她仗着自己有功夫傍身,这样危险的事情没少做。以前我爹宠着,我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到了通州可不成了。这边还乱着,我爹做的一些事情虽说是为民除害,可触碰到某些人的利益,也免不了被人报复。我和姐姐都鲜少出门,倒没什么危险,长绮却不同。她没多大畏惧心,人也调皮的很,不好好管束她,让她吃个教训,她以后肯定会在这上边栽跟头。”
长乐也想说两句,不过想起昨天婶婶意有所指的话,她这心思突然就打消了。
她如今还不想说亲,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说个什么人家。但不管怎么说,江南这地方她觉得自己不会一直留着。她晕船的厉害,以后应该会在河道少的地方定居。至于她以后的夫婿……应该不是个读书人。
脑海中闪过一张面孔,那人阴郁的眸子让长乐心中一颤。她赶紧摇摇脑袋,将不该有的心思都甩出去,很快恢复镇定的模样。
长乐想着要“避嫌”,就没多开口,倒是长安和荣哥儿,也跟着说了几句。
哥哥姐姐们都说自己被罚是活该,这让长绮不乐意了。她咬着手指头,垂着小脑袋,神情低落极了。
小鱼儿见状就有些不落忍,戳着妹妹的小揪揪说,“你别装了,我们又没说你什么,你看你还委屈上了。真正该委屈的不是我和姐姐么?我们还等着你过去接我们,给我们一个惊喜,结果你自己跑岔道了。”
荣哥儿也说,“我也委屈啊。长绮你做事不厚道,你想去接姐姐难道不该提前和我说一声?哪怕不和我一路走,你也好提前通知我一句。结果冷不丁你就走丢了,我这什么都没做,就莫名其妙被娘说道了一顿。真论委屈,我更委屈。”
长绮看看哥哥,看看姐姐,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明明她是想要哥哥姐姐们愧疚的,怎么现在愧疚的换成她了?
宋玉安唇角含笑看着他们兄妹说笑打趣,面上都是轻快的神色。
家中妹妹都是知书达理、规矩得体的姑娘家。这也很好,可就因为太知书达理了,就少见这么活泼灵动的一面。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长绮的小揪揪,然后手都还没移开,就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宋玉安手上动作一顿,侧首过去,就见果真是小鱼儿在瞅着她。
小鱼儿是非常明艳的那种长相,即便如今年纪还小,五官还没完全张开,但是继承了瑾娘优良的基因,她相貌也是非常精致出色的。她自小长得好,自己也是张扬明媚的个性,不管说话还是笑起来,面目表情都非常绚烂,让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一眼。
小鱼儿大大方方的看着宋玉安,见他看过来,她也不发憷。她年纪比宋玉安小三岁有余,便称呼他一句“玉安哥哥”。
“玉安哥哥你也喜欢长绮的小揪揪么?我也喜欢。哈哈,长绮的小揪揪可传神了,她要是高兴了,那小揪揪也趾高气扬的;长绮要是不高兴了,小揪揪耷拉下来,看着有气无力的很。”
长绮瞬间懵逼了,姐姐在说啥,她听不懂啊。
倒是长安、荣哥儿和长乐,闻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鱼儿不说他们还没发现这个事情,小鱼儿一说,他们突然就觉得当真非常传神,一时间更觉好笑。
宋玉安和长安年纪相仿,两人也都是举人,还都准备精心打磨几年,再参加下一任秋闱,也是因此,两人更有话题说。
之后就变成长安和宋玉安你来我往的闲聊,荣哥儿不时插嘴询问两句什么,三人聊的投契,长乐和小鱼儿与长绮就坐在一边吃着果子听他们说话。
他们说些学问上的东西,长乐几人觉得没意思,但说到和青阳书院以及应天书院有关的事情上,长乐和小鱼儿就听的有滋有味儿。
许是察觉到她们的专注,之后这话题也不知道被谁引导着,就多说了许多书院的事情。
尤其是青阳书院,当真不愧是在江南首屈一指的书院。其中的学子竟有两千余名,这当真是个非常非常庞大的数字。
“书院中不单教授与科举有关的诗经赋论,就连琴棋书画,骑射弓马也是教导的。其余诸如算学、医学、占卜、星象,也有专门的夫子教导。就连工学与器学、农学、治水,也有不少学生。”
诗经赋论、琴棋书画、骑射弓马,这几门学科应天书院也有教授。甚至可以说,大齐排名前四的书院,这些科目都是不缺的。但像是算学、医学、占卜、星象,以及工学、器学、农学、治水,这都是没有的。因为和科举无关,自然也没有书院出力不讨好的去开设这些学科。
但不得不说,科举取士真正能出头的人才到底是少的。而大多数人,要么考取某个功名就止步不前,要么就当真没有读书上的天分,在科举上寸步难行。
这时候若是开发了他们在别的事物上的兴趣和天分,无异于给他们一条谋生的路。这样即便这些学子当真无法走科举之路,之后日子也不会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