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独立行医的日子，少说也有四五年。她经手的病人多了，自然见的病状就多了。而类似徐父这种因为经年累月花天酒地掏空了身子，又因为种种原因导致提前病发的，并不在少数。
和这些病人比较，徐父的症状算轻的。也或许之前严重，有太医调养过，如今看着就好许多。
而在长乐经手的病人中，有比徐父病重的，自然也有轻一些的。但重的是多数，毕竟不到身体彻底倒下，一般人还不会服老，不会寻医问药。而能早些意识到问题，并果断的斩断这“劣习”的更是少数，所以在长乐看来，徐父这病症算轻的。
但问题的关键在，徐父毫无求生之心，所以身体从内到外透着一股衰败。
这也就是太医精心治疗了半年，如今面上瞧着好看些，实际上徐父的情况远比他表现出来的严重。
但也不是不能治。
可要治疗，就要多管齐下。不说每天按时吃药，按时锻炼，戒荤腥油腻酒水，还要戒女色……日子单调乏味的跟当和尚差不多。
另外家人的鼓励和陪伴也是另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这是长乐从师父那里得来的教学，长乐经手的病人多了，也觉得这一点虽然和“医药”没什么关联，但要病人好的快，这方面还真是不可或缺。
这也就是长乐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所以并不知道心理干预这种疗法，若是知道，怕不得好奇的钻研上几十年。
脑子里转过这许多东西，长乐心里不自在，面上却很平静的说，“祖父的病我能治，不过之前给祖父调理治疗的太医医术已经很高明，即便如今我接手，短时间内也不会让祖父有太明显的好转。至于痊愈……那是不用想了。”
“不指望他痊愈，”徐二郎直接就问，“最好能恢复到什么水准？”让他痊愈做什么？继续出去胡闹么？父亲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这次把他治疗好，他心里就有了底气，之后也不会珍惜好不容易调理好的身体，怕会比以往更肆无忌惮。
痊愈做什么？既不治好，又让他断绝希望不是更好？
长乐听懂了二叔的意思，心里默默给祖父鞠了把辛酸泪。不过她也不可怜祖父，昨日因今日果，这都是他该受的。
再说了，她也觉得祖父还是不要痊愈好。接下来孙子辈的都该成亲了，祖父要是再胡闹出些有损脸面的事情，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长乐默默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丢掉对祖父的愧疚。想起二叔的问题，她本来想说，依照她的水准，祖父恢复个七七八八是没问题的，就是寿命也可延长几年。可既然二叔发话了，她就斟酌道，“我学艺不精，顶多也就让祖父病歪歪的多拖延几年罢了。”
徐二郎唇角微翘，又很快掩盖住眸中的那一丝欣慰。长乐是真长大了，就这应答的水准，以后不担心出外交际被人挤兑拿捏。
徐二郎道，“这就很好了。之后你祖父的治疗就交给你，至于用药什么的，需要何物去找通河，让他给你采买。”
长乐没推辞，当即应“好”。
徐二郎又说其余几个小的，“平时去鹤延堂勤快些，你们姐姐给祖父治疗时，你们也作陪过去说话。”
长洲念叨一句，“不打扰给祖父治病么？”
徐二郎轻瞟他一眼，没说话。瑾娘则盯了儿子一眼，没眼色的小子，你爹让你去就去，那么多意见干么？
让你们过去就是给长乐“撑场子”的，不然就长乐一个姑娘家，你们祖父心气不顺说了不中听的，长乐再憋在心里气出病如何是好？
倒是几个小的用好了是一步好棋，既能帮长乐化解徐父的迁怒，还能做出孝顺的表象，一箭双雕，有何不可？
瑾娘心中美滋滋，可半刻钟后听到长乐让文青去给通河送了药方子，让通河一次多采购些药材后，她的心情就不怎么美丽了。
长乐之前说类似徐父的病人她经手过一次，真的只是一次么？
若只接触过一例那样的病人，长乐如今开方就会很谨慎。尤其这人还是她嫡亲的祖父，她在用药的份量上，都会斟酌了再斟酌。
按照瑾娘早先的预想，长乐能在明日之前把方子琢磨出来就了不得了。可长乐回了院子才多大一会儿，就写了方子让人交给通河？这是只接手过一例病人的大夫会有的笃定和速度么？
瑾娘心里暗骂“老不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骂谁，不过骂的肯定是之前让长乐帮着治疗类似疾病的男人。
想想那些因为酒色掏空身子的男人，要她的心肝肉小姑娘去诊治，让长乐早早见识了这污秽，瑾娘就气不忿。更有甚者，她一想到长乐说徐父这病状还是轻的，那长乐接手的类似病状病情又较为严重的是什么景况？
是梅毒还是花柳病晚期？
瑾娘气的磨牙，甚至有一瞬间脑子一激灵，想给自己姑娘订个“三不治”。酒色性病不治，老男人不治，老不修不治……
越想越气，瑾娘忍不住给了徐二郎一个白眼。
恰好接收到这个白眼的徐二郎手中动作一顿，将最新的邸报拿在手中扇了一下，他唤瑾娘，“你过来。”
又叫我过来，我是小猫小狗么，你随便招招手我就要过去。
瑾娘硬气，“就不！我就不过去！我就瞪你！”
徐二郎轻“呵”一声，“你这有点无理取闹啊。我没招你没惹你，你说你翻我白眼做什么？”
瑾娘不回答，有点气虚。
徐二郎一看她这中气不足的模样，有点摸着思路了，感情还是被迁怒了。那就没必要继续追究了，不然瑾娘胡搅蛮缠起来，他也很头疼。
徐二郎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你这些日子脾气有些大啊，莫不是岳父岳母上京来了，你觉得有人撑腰了，准备趁机给我也立立规矩？”
瑾娘忍俊不禁“噗嗤”一声，心里的怨气不翼而飞。给徐二郎立规矩？再给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不过父亲和沈姨母即将来京，这确实是件好事。距离上一次见面将近九年时间了，瑾娘对于再次见到父亲和沈姨母很是激动。
不过距离见到二老还有段时日，毕竟接到的最后一封书信上写的是，两老三月初才准备来京。
三月初，也就是近两日。怕是林父和沈姨母如今也该动身了。
说起林父和沈姨母来京，还时为了操持青儿的婚事。
青儿和柯柯定亲有四五年，柯柯也早就满了十八岁，到了“老闺女”的年纪。若不是两家一直等着青儿登科，期盼他让柯柯下嫁时颜面上好看些，不然早在去年两人就该完婚了。
不过如今也不晚，婚期就在五月初，距今也不到两个月时间。届时会试、殿试早就结束，林父和沈姨母也进了京城，能帮忙操持儿子婚礼，什么都不耽搁。
瑾娘和徐二郎不知不觉又将话题说到青儿成亲一事上，先是说到准备给青儿两个铺子，作为他成亲的贺礼——两间旺铺都在京城，价值不菲。这是瑾娘和徐二郎有心贴补青儿，不然依照林家的底蕴，想要凑出一份价值不菲的聘礼，真是难如登天。
早先青儿也说了，不会打肿脸充胖子，有多大能耐吃多大饭。柯柯父亲和祖父要将柯柯嫁与他，也是看中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家世。所以竭尽所能就好，没必要为此想尽办法大肆敛财。
话是如此说，但瑾娘和徐二郎做姐姐和姐夫的，那里有不帮衬的道理？给的多了青儿不会收，就是给这两个铺子，届时也不知道青儿会如何推辞。
说完这个，又说起沈舅舅和沈舅母也会上京来。
青儿成亲对沈舅舅来说是大事，他就这一个外甥，没有不捧场的道理。再来外甥媳妇父亲是刑部尚书，祖父是已经致仕的太师，这样的勋贵世家，他们即便没有高攀的心，也有意和他们拉近关系，以后出门做生意，多少能扯虎皮做大旗，不至于被人欺凌不是？
再来外甥女婿如今也位高权重，听说刚被陛下调回京城述职。外甥女婿在辽东任上就是从三品，这之后肯定是要继续高升的。这都是自己人，拉好了关系以后生意也好做些。
抱着这种思想，沈舅舅这次也是要进京的。他还提前给林父去了信，道是届时一同出发。
不仅沈舅舅和沈舅母此番要过来，就连已经成亲的沈城和已经嫁出去的沈明珠，还有未出嫁的沈宝珠，也是一同过来。
当然这些事情无人告知瑾娘，此时瑾娘还不知道。
瑾娘就感叹，“早先我出嫁时，舅舅还给了我一百两银票做压箱底。另外还给了我一个铺子，当我的嫁妆。”
这些东西如今瑾娘那还看得到眼里？可早先出嫁时，那真是让她面上好看不少。
毕竟林家那时候是真窘迫，林父将半个家底都拿出来给瑾娘置办嫁妆，也不过将将二、三百两。
而那些银子还要分做几用，包括做拔步床、柜子、箱子、子孙桶等，还要添置衣裳布匹首饰……那真是不够看。
所以也多亏了沈舅舅对她这个外甥女大方，不然出嫁时就林家准备的那点嫁妆，确实有点削薄了。
瑾娘如今回忆起往昔，就忍不住轻笑起来，“那时候可想不到还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说着说着看着徐二郎一笑，那眼神柔情缱绻，看得徐二郎心跳都乱了几拍。
也许是回忆起新婚初始，夫妻二人当晚很是甜蜜一番。
翌日瑾娘撑着身子起来张罗，将院子里的丫头们都指使的团团转。
今天下午青儿和长安就要进考场，瑾娘可不得赶紧让人给他们做些耐放和有营养的吃食？
瑾娘昨天就让丫鬟们烤了不少肉干出来，猪肉干、鹿肉干还有牛肉干；今天就让丫鬟们做锅盔和烧饼。烧饼里边填上各种馅料，吃的时候放火盆边一烤，焦脆喷香，肯定好吃。
另外还有一些耐放的糕点，也准备几份。
还有熬制好的肉汤，也都放在制作好的竹筒里。如今京城的天气还不热，早晚还要穿夹袄，所以肉汤还放的住。届时早晚放在锅里煮一下，配上烧饼锅盔或是做好的干面条，也是一顿美食。
生姜是必不可少的，还有一些治疗风寒烧热有奇效的药草，处理好后也直接将原始材料带进去。
瑾娘不是不想给青儿和长安带药丸子，但是药丸子带不进去。贡院门口有人特意检查，不管是啥东西都恨不能给你掰碎了，好防止作弊。烧饼锅盔啥的还好说，掰碎了忍忍照样能吃，可药丸子恨不能给你捣成末才好。那药效不说有没有了，只说东西被那么糟蹋，谁还能吃进去？
反正之后不知道怎么操作的，朝廷就下禁令禁止药丸带进去了。若是担心身体不适，考生自带药草就是……
忙忙碌碌的，终于送了两位考生进考场，瑾娘的心落下去，又忽的提上来。
长安她不担心，左右他自个都说了自己就是个陪跑的，这次只是去长长见识。
可是青儿若是考砸了，不说他颜面上不好看，就是柯柯家里，怕是气压也要低上一段时间。
考试一连考九天，瑾娘的脸就绷了九天。
徐二郎让她露个笑脸，别把啥事儿都挂脸上，闹得几个孩子也不安生，这几天都不敢大声说笑。
瑾娘愧疚，可她放不下青儿啊。她也不想绷脸，可她笑不出来。
也好在这几天天气晴朗，没有下雨，气温也没有太明显变化，这对考生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同样让瑾娘松了口气。
也就在瑾娘焦急等待中，青儿从贡院出来了。
整个人跟废了一样，青儿走路都是被小厮扛着的，回家后喝了两盏参汤才缓过劲。
考完了，考的好不好如今没必要计较，还是先把青儿的身体养好是正经。
也就在青儿耐心的养身体，孜孜不倦的为可能到来的殿试做准备时，终于到了放榜时间。
青儿这次不负所望，高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