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娘忙着让下人收拾行装。
破家还值万贯,更别说他们这种富贵人家,那值钱的东西更不少。
即便有些东西带不走要留下,可要带走的也不是个小数目。
瑾娘每天忙忙碌碌,倒是比以往精气神更好了些。
她每到冬天就要猫冬,精神就有些萎靡。可如今有了事情做,整个人风风火火,连面色都变得红润了。
见状,长乐要帮衬婶婶的心思就打消了。
既然家里用不上她,长乐就思考,是不是可以趁这段时间,再往淇县去一趟。
她是这么和瑾娘说的,“我之前在游医,有几个病人是几天内就治好的,有几个却是需要常年调理,才能出效果。我开的药方他们要是按时喝了,如今情况该有好转,那药方就该再换一换。婶婶就让我去吧,我不亲眼看看,心里总归不放心。”
又说,“再来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呆的久了感觉身上的骨头都硬了,总感觉不自在。”
这话纯粹是借口,可瑾娘却听到心里去了。
反正孩子就是觉得在家呆着没意思,想出去跑跑。
这能咋办呢?
这又不是小鱼儿和长绮,要是小鱼儿,她在家呆惯了,就是多呆一两个月又怎样?要是长绮,她也能用年龄小,出门容易遇到危险为由将她扣下来。
可长乐在外边行走习惯了,也已经到了豆蔻年华,她是一个有主见,又独立的小姑娘。要是把她这么关在家里,和折断小鸟的翅膀关在笼子里有啥区别。
瑾娘心里已经同意了,可到底心疼长乐大冷的天跑出去。
刚过完年,天气还冷的很,如今晚上外边的气温足有零下二三十度。更别提淇县还在河州东北边,那边更冷,晚上零下三四十度都有。姑娘家跑过去要受冻还要受累,她心疼啊。
瑾娘就说,“谁说你留在家里没事儿做?咱们都要回京了,谁的行装都要收拾。你那些医书啊,药材啊,都是你的心头肉,你难道准备都留在河州,不带走了不是?”
长乐肯定没这想法,“我指定都带走。”
“那你不得亲自收拾啊?要是让丫鬟帮衬着拾掇,她们把医书损坏了,或是把装药的药瓶打碎了,你不心疼啊?”
婶婶你别说了,我想想那个画面都心疼的要窒息了。
长乐脸色不好看,瑾娘就道,“所以说,你还是别出去游医了,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是正经。”
长乐陷入挣扎中,思考了片刻终于说,“我还是出去走一走吧。不过我出去的时间短一些,争取在一个月内回来。二叔不是说咱们二月初才进京,那我回来后还有半个月时间收拾东西。”半个月时间足够了,别说是药材和医书了,就是院子里种的那一亩幼苗,她都能全部挖掘出来保存好,带到京城去。
瑾娘:……
行吧行吧,你都打定主意了,我还有啥可说的。
瑾娘放行了,长乐高高兴兴的回头收拾了简单的行礼,带着她的药箱,赶紧就出发了。
这之后一个月内,长乐一直在淇县。
瑾娘从文华递来的信件中,得知长乐安全无忧,每天四处给人诊脉,天气好时在侍卫的护卫下,会去山上采药。她精神很好,兴致也高,每天身上都有使不完的劲儿。看到这里,瑾娘提着的心放下,也不再忧心长乐的处境了。
瑾娘却不知,长乐此时却遇险了。
他们碰到了冬眠醒来的熊瞎子。
那黑熊比长乐高好大一截,壮实的好似一座小山,每踏出一步好似脚下的山都在摇动。
几人都屏住呼吸,思考对策。
长乐此时由衷庆幸,她听了叔叔和婶婶的吩咐,外出时护卫从不离身。不然,碰见这么大东西,她今天即便侥幸逃生,怕也要吃些苦头。
护卫长乐的侍卫头领,是辽东军中负伤归乡的一个校尉,他被徐二郎安置在长乐身边,很受重用。
他早年在山里练过兵,家里也在山脉附近,黑熊早就见过,倒是不怎么怕。
只是担心主家的小姑娘会吓坏,所以那侍卫看了长乐好几眼。
长乐很镇定,她动作缓慢的从荷包中摸出个指头长的小骨笛。这骨笛小巧可爱,不知情的人看了,也只以为这姑娘是喜欢乐律,没事儿拿来吹吹自娱自乐。可谁也想不到,骨笛的壁壳中藏了几十上百根银针。
长乐启动机关,那些银针齐刷刷冒了出来。
在金色的太阳光线下,那些银针泛出森白的色泽,透着肃冷的味道,看得人心中打怵。
长乐动了动手腕,想将自己手中的银针当暗器甩出去,但是银针几乎没有重量,她又距离太远。
长乐想过,就将骨笛递给身边的侍卫。大汉嘴角微翘,露出个笑意,轻声说了一句,“姑娘您看我的。”
嗖嗖几声轻响,那熊瞎子嗷嚎几声,就跟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缓缓的,砰一下倒地了。
地动山摇,林中的鸟雀全都被惊飞,扑簌簌的落下许多枯叶,打着旋从几人头上落下。
其余几个侍卫也从长乐身周冒出来,不可思议的开口,“这药劲也太大了吧?”
为首的侍卫按着腰上的剑,走过去到黑熊跟前,也不管那黑熊是真晕还是假晕,直接给它脑袋砍了下来。
做完这事儿,他身子陡然僵住。
做顺手了,还以为是在军中随军出来历练,却忘了如今他只是个护卫,而雇主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如今正站在他身后。
这血腥的,别把小姑娘吓晕了。
侍卫看着迸溅到手中的血,想着是拿雪擦擦好,还是用帕子擦好,就听见长乐在身后喊,“王叔你们能把这熊瞎子弄下山么?”
王叔赶紧应,“没问题,姑娘您拿着这骨笛,我们把黑熊扛下去。”
另几个侍卫也吆喝着赶紧凑过来,要帮把手。
黑熊可是好东西,尤其是熊掌……他们没吃过,但Wendy过味儿,简直绝了。
这黑熊姑娘怕是要采集身上的部分器官药用,但剩余的东西,可以给他们吃吧?
即便姑娘吃俩熊掌,他们还能分吃两个。另外还有心肝脾肺……这可都是好东西。
如今天色还早,他们出来采药也没什么大收获。但有了这头熊,长乐还是决定先回去把该炮制的炮制出来,不然时间久了,怕药效降低。
几人就这么下山了,可还没走几步,那领头的王叔耳朵一动就道,“有东西来了!”
诸人立马停住脚步不动。
有东西来了,这个“东西”指代的范围可广了。有可能是人,更有可能是大型猎物。如是人倒是不怕,淇县的民风浑朴,能在这时候上山的人也只有猎户,倒不至于作恶。再来他们人多,也不怕他们抢“战利品”。可若是来的是个猛兽,野猪啊,或是狼群,猛虎……
这几样那一个都不好对付,若是成群结队出现,对他们来说更是噩梦。
几人静悄悄的站在原地,不敢发出声息。
那边的“东西”闹出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仔细听,声音零零碎碎,窸窸窣窣,像是来了很多“东西”,几人的心都提起来了。
等他们走近些,几人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人声,“肯定是熊瞎子错不了……这里多得是……小山大,足够咱们几十人吃了……”
声音越来越响,确定是人无疑,几人的心微微放下些许。
但是,“几十人”?
这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上山?即便是猎户结队打猎,人数也不该这么壮观。
长乐还提着心,王叔却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喜色,“没事儿,应该是碰上训练的辽东军了。”
接下来王叔简单说了辽东军每年会来淇县,以及更偏远的地方训练的事情。其余几个侍卫也是出身辽东军,对此深有体会,附和着王叔说了不少其他的趣事儿。
就在几人兴高采烈的和长乐科普时,那一伙儿人终于露面了。
四十人左右的小队,领头的是个身高颀长,容貌俊美,浑身气势桀骜阴郁,走路吊儿郎当的少年。
王叔看见那少年当即一喜,“是少将军。”
其余几人哈哈哈笑出来,不等长乐出声制止,他们已经招手和山下的那些人打起招呼,“嘿,这儿呢,少将军我们在这里。”
李明钊,不,在辽东军中,他的名讳是褚遂铭。
褚遂铭抬头往上看,太阳光倾斜而下,有些逆光,让他看不清楚山上那些人的样貌。
他用手挡了一下,也是天公作美,恰好一朵乌遮住了太阳,那几个人的样子就显现在他眼中。
其余几人褚遂铭全然没看在眼里,倒是被他们护在正中的那个弱质纤纤,气质婉约柔和的小少年,很是眼熟啊。
褚遂铭的心情无端变好,他嘴角微勾,眼眸中露出些许笑意。
森林中一股松木的香味儿,偏他轻嗅着,似乎闻到那闺阁中的女儿香,以及沁人心脾的药香味儿。
诸人汇合,王叔代为介绍。
和辽东军那些士兵说起长乐时,他没有指出她女扮男装的事实,毕竟大户人家对女眷的清誉看得重,也都把行医济世看做下九流的行当。他并不想长乐的事情传的众人皆知,那不是为她好,是在害他。
因而他在说到长乐时,便说是“雇主家的小公子,医术高超,他们过来采药。”
辽东军中有眼瘸的,觉得这少年未免太孱弱纤细了些,一点不像他们辽东的汉子一样五大三粗,看起来跟兔爷似得。不过也有眼明的,一眼看出来这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既是个小姑娘,她家中长辈又能雇佣老王看护,想来家中非富即贵;可这小姑娘竟然能在大冷天出来悬壶济世,还亲自上深山采药,这品性着实令人钦佩。
诸人看着长乐时,目光变得敬重,还郑重的冲她行了礼。
长乐赶紧避过,然后眼神示意文青文华,两个同样女扮男装的丫头登时走近长乐。长乐说,“我们去旁边看看有没有好的药草,王叔你们难得碰上熟人,好好聊聊吧。”
王叔和其余几个侍卫颇不好意思,但也真是难得碰上同泽友人。这机会真是想都不敢想的,最起码他们从军营出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昔日的好友。
他们有心推拒,又着实想叙叙旧。最后看长乐真心实意想让他们聊聊,便羞愧的收了这好意。
不过,他们也不忘嘱咐长乐,“您别走太远。山上雪厚,要是踩到雪窝子里就坏了。另外说不定还有冬眠的蛇会跑出来,您千万当心。”
长乐颔首应了一声,带上文华和文青就离开这片地方。
这山上确实不安全,只有他们三个小姑娘在一块儿,为了小命着想,还真不能走太远。
长乐三人走了百余步,选了个向阳的地方坐下来。那里刚好有两块凸起的石头,坐下歇歇脚也是很好的。
文华从行囊中拿出竹筒,递给长乐说,“姑娘您喝点水润润喉。”这竹筒裹在棉絮中,可天太冷了,水也成了冷水。不过不扎牙就是了,喝进嘴里缓缓再咽下也不妨事。
长乐喝了水,又吃了一块儿糕点,便准备采药。
今天出来一点正事没干,总觉得有负光阴。
她才站起身,准备往远处走走,就察觉有阴影落在她身上。
长乐抬头,看到穿着一身铠甲的褚遂铭。
褚遂铭本就俊美,穿上铠甲后,他整个人身上多了几分凌厉的气息。这人素来吊儿郎当,坐没坐相站也没站相,以前她觉得他有点像痞子,现在好了,穿上铠甲,成了军痞。
军痞两个字划过舌尖,长乐的手颤抖一下,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突突的,不自在极了。
她轻咳一声,努力自然的看向褚遂铭,说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好巧啊。”
褚遂铭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视线没有移开,依旧直勾勾的看着长乐。
长乐觉得更不自在,想躲开,又躲不过去。她脑袋转向另一方,暗示的意味明显,可褚遂铭跟意识不到自己“唐突了佳人”似得,依旧灼灼的看着她。
长乐突然就有些恼,扭过头狠狠瞪他一下,“你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