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相看相,一看便知,皓帝那是静候佳音之相,佳音迟迟,皓帝心急,非也,心焦,想来这份差事要加份砝码,那小屠夫终归太轻嫩。
“皓帝,这清酿可还中意?”大神相立于独斟慢饮的皓帝近前,看不见一丝内心的忐忑。
“小花神前几日进贡不少,雪莲果酒,乃大祥润,给您捎来了。”
大神相随即从怀内掏出一小圆罐子,璞玉雕天冰封,这一路可凉透了心窝,捧置案几,又看了看相,果然对路,皓帝要开腔。
“这清酿......”
“哦,西昆仑所出。”大神相赶忙答到。
“过几日去那边走走,许久不曾路过斩神台,神铡可曾回返?”
大神相有些头晕,看来皓帝不曾忘记任何事任何神位,终归要把那份苦差委派给他。
“神铡是该回来坐镇斩神台。”大神相即刻会意,不敢违逆。
“去接应接应,他可是首次远行操劳。”
“本相这就去。”
大神相大步迈出昆仑地宫,片刻不曾耽搁,相袍生劲风,直奔不周山。
夜色里的大荒原。
小天黎们正围在大青石四周,为各式各样的祭品涂抹神灰墨汁,雌雄大雁的两根翅羽、九棵铺展开后树冠般大的老地筋、各类兽毛九十九只......仿佛镀金上漆,又仿佛裹一件棉衣,亦或将所有的心思梦想未来生死凝著于雪白的一根狼毫,将春天刻于看不清的微末,将春天绘入望不尽的宏阔。
动和静,都在一丝不苟的风起云涌疾风骤雨,强劲的力,抛出去,化作漫天飞雪,融入立春雨水惊蛰,那浮冰狂消,春虫破卵,芽苗冒尖,春情暗涌的大荒。
高大不朽的大青石上,挺立着乌梢剑一般的天黎族新族长,小蛮。
小蛮的腰间别着属于老族长的拐杖,一柄程亮不朽的乌剑,立于暮色苍茫的大青石上。
从此之后,天黎族兴衰荣辱的重任压在了小蛮的肩上,他的目光完全变了,语音语速神态举止依然是属于他的时刻成长茁壮的,再也不会折返而回的,那份属于天黎人的勇猛刚劲。
小蛮相信阿墨会医好火休屠,就像阿墨相信他必将守护好天黎族酝酿待发的春天。
老族长故去,他的生前两次最为重大的决定。
第一次,他相信火休屠定会找回伽陵神灰。
第二次,他不肯定小蛮可以胜任,做为族长,他的一生从未有过重度的闪失,就当这是一次闪失吧。
老族长轻轻微笑,他将拐杖别入了小蛮的腰间,那耐人寻味的微笑,瞬间激发了小蛮的成长。
大概只有蛮老爹知道,老族长最初的微笑发生于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哪一刻,但所有的天黎人都知道,老族长将平生最后的微笑送给了小蛮。
黑暗中的长毛犀毡下的火休屠,正在与死亡殊死搏斗,他快要变回一滴血泪,快要回到古佛的眼眶,进入古佛安静的血液,快要灰飞烟灭。
不,他不会,他是火休屠,是古佛顽强仁慈的一滴血泪,天魔摧毁了古佛的一切,摧不毁古佛的顽强和仁慈,摧不毁已经重生为天黎人的火休屠。
哪怕此时的火休屠浑身焦黑血骨嶙峋,他依然顽强的和死亡殊死搏斗。
阿墨说:“小屠,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
阿墨抹了把脸奔出天黎族村落,奔过利剑般杵于大青石上守护着天黎族春天的小蛮,奔向了热气氤氲的有狼鳍鱼游来游去的小溪流,奔向月光下的大雪岭。
他已经几天没有合眼没有打个盹,当他终于打个盹的时候,梦见了会唱歌的伽陵鸟。那是天黎族最为神圣的梦境,在最为神圣的梦境里,阿墨终于知道,什么才可以救活小屠,他勇猛的奔了出去。
觅峰之上的混沌景天又长大了一些,他的双瞳遥远而缓慢的笼罩着那位狂奔而来的少年,他看见了又一个勇猛的小天黎。
景天的目光裹挟着阿墨,一直将他引入埋藏着伽陵蛋卵的山谷。
景天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他是天黎族至高无上的尊主,天黎人只是他的奴仆,死忠的奴仆,那又怎么样,他从来没有机会对他们产生情愫。
他对天黎族唯一的情愫是好奇,可是在觅峰下的雪崖之上,他的周身被自己的小奴仆涂抹了一层暖意,不同于他千万年来累积深埋记取的遗忘的,任何一种感受。
那暖意,在他最为痛楚的时刻渗入了他的血液,他已经无法冷漠的看着那位小天黎就此死去。
他守护着狂奔而来的阿墨,分秒不曾浪费的找到了再也不会歌唱的伽陵蛋卵,那是唯一可以拯救火休屠的灵药。
大神相于黎明前赶到倾斜不倒的不周山,他并未即刻出手,反而如一片突然静定的灰云,悄然俯视着崖洞前正在上演的每一帧画面。他要等一个最佳的时机出手。
大神屠做了一个梦,转醒间便遗忘,只是心头比较阴郁疲惫,他撕不开黏在神铡上的小妖,不,撕开了,撕开又黏上,劳累到天亮。
这一场儿戏,仿佛那一夜很绵长很绵长的故事,大神屠终归要清醒过来,成为大神好汉。
离开台阶走向神铡,仿佛走向自己心爱的佩剑,掸去莫名降落在剑柄上的小汗毛。
“哥......”
这是一根飘下山崖的哀鸣,稀释在时光流转不息的空气里。
傲音内心哀叹,七吉,我过于弱小无能,你要坚强......
大神屠取下佩剑,横于眼前,面对神铡,熟悉无比,陌生至极,怎么用来才会适宜?大神屠终归是研究好了神铡最适宜的用法,战斗,剑不离手,铡不离身!
老神屠可是说过,老来是块宝,特指神铡。
这老神铡正是自个甚至老神屠都远远不及的宝,对付那邪物,想必有自个不知亦不悟的道理,毫不迟疑,用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