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鸡叫第一声时,狗儿便睁开了眼,他摸一摸怀里的半点窝头,翻身站了起来,一股冷气冻得他直哆嗦。孩子们本就饿的慌,睡的不踏实,狗儿一动,都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眼睛,肚子咕咕乱叫。
狗儿转身看着这些孩子,轻声道:“鸡叫了,我们出去吧。”二虎也道:“走吧,有人的村子离我们远,赶早去还能赶上早饭时间,讨一碗热汤,暖和暖和。”
孩子们都站起来,哆哆嗦嗦地收拾口袋、木棍,外面依旧大雪纷飞,二虎带着他们来到了一间瓦房前,借着篝火的余烬,暖和了不少。
“头儿,我们要出去碎山了,请头儿知晓。”二虎朝着屋里恭敬地喊了一嗓子。
半晌之后,屋里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想法子钉把儿,如果走油或是耍憨皮,就准备着翘辫子!哼!”
二虎听了回应一声,转身招呼伙伴们往外走,出了村子,二狗心里记挂着老乞丐,轻声道:“二虎哥,我爷爷可能就在不远处的山坳里,我想寻一寻。”
“这么冷的天,这一夜怕是冻坏了,大伙儿一起寻。”二虎也未寻思,直接招呼孩子们一起往山前寻去。
一夜的大雪,早已掩埋了所有的足迹,狗儿只能朝着老乞丐的离去的方向寻了过去,在山脚下,孩子们分开,往各处能遮风的山坳里寻。
不大会儿,莺莺大声喊道:“狗儿哥哥,这里有个人,快来看看是不是你爷爷。”
狗儿拔腿跑了过去,发现一面矮崖下,蜷缩这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大雪早已覆盖了全身。狗儿上前扒开雪,看到一件破烂的棉袄,他放声喊道:“爷爷!爷爷!”
孩子们七手八脚拔开雪,果然是老乞丐,只是浑身早已僵硬,二虎伸手在鼻孔前探了探,轻声道:“死了!”
“不!”狗儿嘶哑着喊叫,掏出怀里的窝头,哭喊着,“爷爷!我给你带了窝头,您快醒醒,吃一口啊,您快醒醒啊。。”
孩子们都轻轻地啜泣起来,莺莺见狗儿哭得伤心,轻声道:“狗儿哥哥,我以前听大人们说,人死了就会升天,天上不但没有雪,而且还有仙果,爷爷去了天上,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
二虎也接口道:“对,莺莺说的对。狗儿,我们把爷爷埋了吧。”
狗儿一边哭,一边抽噎道:“爷爷!如果您真去了天上,您晚上就给狗儿拖个梦,狗儿将来到天上来看您。如果您没到天上,您也给我拖个梦,我将来一定把您带到天上去。”
大雪下的更猛了,不一会儿,老乞丐身上又积了厚厚的一层,狗儿和小伙伴们刨开一片雪地,地面早已冰冻,狗儿双手疯狂地抠着地面,手指的血流出来,结成了一片血冰。
“狗儿哥哥,冰冻三尺,我们是刨不开了,就把爷爷埋在雪里吧,大人们管这叫雪葬。”莺莺拉着狗儿安慰,孩子们也都一起拉起了狗儿。
二虎说道:“大家都把动手,把爷爷埋在雪里吧。狗儿,别再伤心,来年开春,地面解冻了,我们再来重新把爷爷埋进土里。”
孩子们一起动手,将老乞丐埋进了雪中,又隆起了个雪堆,插了老乞丐的枯木拐杖做标记,又寻了三根干枯的细枝,插在坟头,一起跪下磕了头,才拉着狗儿一起走开了。
走出老远,狗儿回头望了一眼那矮山,抹了一把眼泪,心中暗暗发誓,回头一定将爷爷重新安葬。看了一会儿,一抹眼泪,追上伙伴们朝远处的村庄赶去。
二虎一边赶路一边对狗儿说:“现在时节不好,只能挨家挨户讨饭,等天暖了,我们可以在街边卖艺、杂耍,日子就好过了。”
莺莺插嘴道:“可是头儿要钉把儿,我们怎么办?”
二虎接口道:“没办法,我们只管在外讨饱了,回去大不了挨上两开,冻一宿。”
狗儿问道:“二狗哥,什么是钉把儿?”
二虎哈了哈手,捂住耳朵,解释道:“这是丐头儿定的暗语,钉把儿就是讨钱,碎山就是讨吃的,在行内我们不能叫乞丐,也不能叫花子,得称挂杆,刚才我说的两开,是打耳光的意思。还有一些行话,以后用到我解释给你。”
说着话,孩子们来到一个岔路口,都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孩子问道:“二虎哥,我们去哪边?”
二虎看了看方位,道:“这两条道儿,一条通往李家庄,一条通往林家庄。李家庄富户多,善心人也多,好讨;林家庄穷人多,不好讨。狗儿头一次来,不懂行情,莺莺带他和几个人去李家庄,我带些老手去林家庄,天黑时分我们在这岔路口集合。”
一群孩子分成两拨,二虎带了十来个孩子,莺莺带了狗儿等十来个孩子,分别朝林家庄和李家庄赶去。
莺莺虽然年纪小,却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嫣然是一副大姐大的派头,一边走一边交待道:“狗儿哥哥,你头次来,我要告诉你,李家庄有些人家不能去,我们都做了标记,你只要看门口画着鬼脸的,就不要进去,这些人家都有狼狗,而且主人也很坏。如果发现门口画着笑脸,就是善心人家,不但可以吃饱,还能带些出来。门口什么都没标记的,都是穷人家,只要给点,我们就走,再多要他们也拿不出来。”
狗儿暗暗吃惊,他以前和爷爷一起讨饭,可没这么多讲究,听莺莺说完,轻轻地“嗯”了一声。
“到了,大家都分头行动,一人一条街,晚了最后在村子中间的土地庙集合,我们再扫尾,千万不要讨重了,下次就没得讨了。”莺莺在村口又细细安排了一番,狗儿仔仔细细地听着,莺莺安排完指着一条青石小巷,对狗儿道:“狗儿哥哥,你去这条街,这里有一个善心的大户你去讨。记着,要哭,不要说太多的话。”
狗儿点了点头,拖着掉了跟的棉鞋,沿着青石小巷走了进去,经过的第一户人家正是一个富户,青瓦屋舍,高门大院,门口还悬着一盏灯笼,屋顶冒着热气。狗儿仔细观察,果然见大门的侧壁上,极为隐晦地画着一个鬼脸,狗儿加快步子,赶紧走开,朝下一户人家走去,经过了两三个破敝的院落,又来到一座大院前,与第一户人家规格一模一样,只是门壁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
狗儿咽了咽口水,站在大门前,紧张地攥了攥拳头,抬手轻轻地扣了扣门,院里立即传来凶猛的狗叫声,狗儿吓得一哆嗦,大门开了,一个面目和蔼的老头探出头来,沙哑道:“谁呀?”
狗儿感觉这老头很像自己的爷爷,真想叫一声,但是顿了又顿,还是没有叫出口,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那老头,慢慢地抬起颤抖的双手。那老头上下打量了片刻,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孩子,你进来暖一会儿,我去跟老爷招呼一声。”
狗儿躲在那老头身后往里走,大门内侧是一间门房,正是这老头住的地方,狗儿默默地跟了进去。老头看着狗儿,摇了摇头道:“你别乱跑,就在这等着,我去问问老爷。”
狗儿点了点头,乖乖地站在墙角不敢出去,不大工夫,那老头回来了,笑道:“孩子,你命好,老爷是个大善人,正在用早饭,叫你进去哩。去了要给老爷磕头,知道不?”
狗儿默默地点了点头,跟着老头又穿过一道门,来到一个四合院里,正房里一片欢闹,老头在门口招呼道:“老爷,那小叫花子来了,您看。。”
只听得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让他进来吧,你也进来。”老头赶紧跟狗儿招了招手,掀起厚厚的门帘,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暖和,正堂上高悬着一副中堂画,正是松鹤延年图,地上烧着一个大火盆,火苗儿蹿的老高。
“快过来给老爷磕头!愣什么神?”老头见狗儿看得入神,赶紧拉了一把。
狗儿忙转身朝着炕头跪了下来,低下头将双手举过头顶。炕上一个老妇人道:“你看这孩子的年纪,跟咱们的翠儿一般大吧。唉,真是可怜!”又听到一老者温和道:“孩子,起来吧,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狗儿才站起来,向炕上看去,是一对面目可亲的老夫妇,身边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丫头,正端着一个瓷碗,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他,炕沿上还坐了一堆年轻的夫妇,也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狗儿扫了一眼,连忙低下头,退到门边,低声道:“谢谢大老爷!”
说话间,一个老妈子端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米粥走了进来,递到狗儿手里,笑道:“老爷好善心,你快趁热吃吧。”
狗儿双手颤抖着接过大碗,又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心中酸涩,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那老妈子忙道:“别哭了,快吃吧,一会凉了。”
炕上的老妇人抹着眼泪,说道:“孩子,过来放在炕沿上,慢慢吃,别烫着。”
狗儿挪过去,将碗放在炕沿上,用破烂的袖子擦了眼泪,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一会儿,一大碗粥就见了底。那老妇人又让老妈子添了一碗,狗儿又吃完了,觉得肚子鼓鼓的,才低声道:“我吃饱了。”说完又将碗里的米粒,刨了个干净。
那看门的老头见狗儿吃饱了,催促道:“吃饱了就走吧,让老爷太太歇息吧。”
那老妇人又让老妈子拿了两个白面馍,狗儿揣在怀里,感激地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在大门外,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将这座大院牢牢地记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