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一声饱含愤怒的怒吼荡漾在舞阳峰上。随之,沉寂了有三月之久的钟声幽幽响起。
从舞阳峰上方往下看,一座座宫殿出口涌出一道道青色身影,然后汇成人流。四面八方朝着位于中央的广场而去。
夏九幽自然也不例外。
来到广场之上的夏九幽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师兄们,心中艳羡不已。他也很想有一天可以自己御剑飞行。其实几乎每一位上清境剑修都已经能达到了御剑飞行的地步,只是凡事总有例外,夏九幽就是几乎之外的例子。
三个月来,夏九幽夜夜以精血喂养锈迹斑斑的老剑条,也曾多次尝试用意识去和它沟通。但是,毫无动静的老剑条还是毫无动静。
找姚典兼问,躺在屋脊喝酒的姚典兼表示这种怪事他从来也没遇见过,盯着夏九幽翻白眼说“徒儿,为师也很无奈啊,要不你也喝一口?”,这让他毫无办法。某天的夏九幽也有那种要放弃这把卖相“惊人”的铁剑,不过转念一想,怎么说都是师父亲自送的,师父总不会坑自己吧?
“青釭峰峰主铁无畏邀请梅华峰峰主梅芮到青釭峰作客,连同青釭峰教习设计击杀梅花峰主,得逞,梅芮临死之时指杀青釭峰教习。青釭峰峰主不知所踪。梅华峰弟子几乎倾巢而出,青釭峰大乱。”
夏九幽这才发现今日钟声的缘由。离山立派至今,从来就没有峰主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先例。而铁无畏开了这个先河,也怪不得出此狠手的铁无畏得手之后疯狂逃窜下落不明,他很明白,等待他的下场是什么。
命令很快安排下来。青冥会连同武嵊峰,梅华峰峰主三人搜寻铁无畏下落。玄剑率一千舞阳峰所属,前往青釭峰平息混乱,夏九幽身在其中,半时辰后出发。
青釭峰距舞阳峰几百里,寻常太清镜御剑飞行也需一个时辰左右。
半个时辰后,广场之上一片肃静,一千名舞阳峰所属,整装待发。在玄剑的示意下,一千道流光先后拔空而起,密密麻麻。
夏九幽在玄剑的邀请下,拎着他的老剑条默默站在尘影之上。尽管玄剑一行人全速飞行,不顾消耗地吞食了一粒粒天灵丹以补充灵气。到达青釭峰边缘地带时也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青釭峰顶,此时已经被鲜血染红了。随处可见断肢残腿,有眉心被洞穿还有鲜血从中流淌出来,有半边身子被剑气劈开,有利剑互相插在对方心口的。
喊杀声,呻吟声,剑与剑之间的撞击声,混杂在一起。每一个人都浑然忘了身在何方,用尽了全力也只是为了把手中三尺剑捅入对方身体,好一片修罗地狱。
一名从小在青釭峰长大的弟子眼眶插着把断剑,仅剩一只得眼睛仍然凝视着蓝天,透过人群,他看到了那轮大日,平静地闭上了眼,脸上有痛苦,眼里有失望,生机断绝。
场中的离山弟子斗到后来,什么剑招,灵决,仿佛从他们脑海中被遗忘。有的甚至以剑当棍,左挥右劈。
有一着紫色剑衫的男子,收回刺穿一名梅华峰上清境弟子颅骨的剑,瞥了眼无力摔倒地上的尸体,抹去剑上血迹。有些绝望地望着像是失了神智的同门们。“难道我们日日夜夜修行,逆天而行,到头来却要死在自己同门之手?”
突然,他发现地上一片阴影渐渐扩大,抬头而望,密密麻麻从舞阳峰赶来的离山弟子遮住烈日。男子死灰色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他侧身躲过直望眉心而来的剑气。“终于来了。”
玄剑踏在尘影上,眉头紧皱。
“师兄,我们现在要下去吗?”夏九幽看着玄剑。
玄剑回头看着夏九幽说道:“先不,得想让他们冷静下来。否则我们下去也是徒增伤亡,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那怎么办?”
“有了。”
“百人一组,把灵气灌注到你们之中修为最高的人身上,听到我的命令之后一起喊住手”玄剑的命令以最快速度传达开来。片刻前还散乱无序的人群,在收到命令不到三秒之内,十条由人群正的队列并排悬停在半空中。从下往上看,那首尾相连的小剑,组成了一柄数百丈的长剑。
“住手!”一阵如洪钟大吕的怒喝声在玄剑的示意下生于高空,如天雷激荡,盖过了所有人的喊杀声,直撞心房,整个青釭峰上的厮杀动作戛然而止。
玄剑的方法取得了作用,人们抬起头,看到了那副让他们难以忘怀的景象。
十把长剑!由一把把小剑组成的长剑,从百丈高空激射而下,行至半途,并列而行的小剑,突然分散,千道白光浩浩荡荡。
舞阳峰特有青色长衫组成的人群,给活着的人带来了希望。冷静下来的他们这会反而觉得有些恐惧,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厮杀的氛围带走了所有理智,求生本能驱使着他们一次次递出手中青锋。
玄剑一言不发来到弘莲身边,所到之处,无论青釭峰所属还是梅华峰所属皆自觉地给这位舞阳峰上的天才剑修让出道路。
“你没事吧?”玄剑看着一脸疲惫的弘莲。
“我还好,只是他们……”弘莲扫视了一圈尸体。
“唉。”
四周开始平静下来,松了心弦的离山弟子瘫坐在青石板上,脸上迷茫挥之不去。心智稍差者抱着地上尸体痛哭出声。
大约半柱香时间,伤亡人数很快被统计上来。
“青釭峰死亡人数一百三十二人,丹田尽毁者三十一,余者皆带伤,轻重不一。”
与青釭峰相比,梅华峰死亡人数更为惨烈,足有二百余人在青釭峰上永远地闭上了他们的双眼。
这是离山剑宗几十年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虽然不至于撼动离山根基,但是也算的上是伤筋动骨。舞阳峰之外的八峰每五年源源不断为离山输送内门弟子。这次变故拢共损失两名峰主,一名教习,四百弟子。放在规模较小的宗派来说,几乎等于灭宗。
夏九幽听着这触目惊心的数字,再望向屠场般的惨状,铁石心肠如他也感觉一阵阵反胃。
人群开始忙碌起来,散落四处的尸体被搬走,筑成一座尸堆。
以尸堆为中心,此刻青釭峰上所有人内外门弟子呈圆形散开。
“师兄,这些尸体怎么办?”夏九幽低声问道。
“就在这里烧了。我们修行之人,死在何方,魂散何方,只要都在这天地间,哪里都没有什么分别。”玄剑心情低落。
玄剑将尘影别在背后,摊开右手掌,一缕深红火焰凭空出现,然后迅速离开掌心。眨眼间就出现在高约十丈的尸堆最上方,从上而下开始蔓延。
场间带伤的,不带伤,或者从舞阳峰驰援而来的人都凝视着慢慢消失在大火中的年轻面孔。
忽然一道破空声从夏九幽背后传来,一柄带着绿芒的小剑直指夏九幽后脑。在声音响起一瞬间,夏九幽全身汗毛皆立,那是一种很多次在生死边缘中锻炼出来的直觉。
他全身肌肉紧绷,额头青筋骤现,脚后跟迅速抬起,所有气力全部灌注脚尖。他知道假如再晚一秒,背后那个鬼东西就要穿透他的脑袋。就在夏九幽整个人向右歪去刹那,那柄绿色小剑擦着夏九幽左耳呼啸而过,没入了熊熊大火之中。
夏九幽的警觉又一次救了他,但是其他人没有这样的幸运。
一声声利器穿过人体的声音此起彼伏,飞溅的鲜血又挥洒在了干涸没多久的青石板上,旧血才干,又添新血。
一具具眼中残留不可置信的尸体倒下了。
来自背后的偷袭,带走了他们的性命。
夏九幽转过身子,心有余悸看向双手遥遥指向自己的青釭峰弟子。
玄剑和弘莲是在场中最先发现变故的人,尘影愤怒着从玄剑背后激射而出,不到三秒,就从划过四名穿紫色剑服的外门弟子。
就在尘影即将朝着那名偷袭夏九幽之人而去的时候,夏九幽叫住了他。
“玄剑师兄,他,让我来。”夏九幽抽出左腰间老剑条,抹去左耳上的血迹。
老剑条对准的方向,站着一名普通长相的年轻人,年轻人脸上微微露出惋惜之色。
他看着弓着身子的夏九幽开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上清境竟然可以躲开我的绿蜉!”
“夏九幽,取你性命之人。”话音未落,夏九幽右脚开始发力,灌注灵气的右脚陷入石板一寸有余,五步之后,夏九幽开始跃起,原地留下一个五寸的深坑。
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开始有些慌张,虽然他无比确定当自己出了手,无论自己能杀几人,最后等待自己总是死亡。但是当他看到一往无前带着风声的夏九幽开始朝自己冲来,还是控制不住的紧张。
慌忙之中,年轻人左手变幻,捏出一道剑诀,方才冲入大火中的绿色小剑以更快的速度往回飞行。夏九幽在跑着,绿色小剑在追着。
“还有一丈。”夏九幽心里在计算着距离。那熟悉的破风声自然又落入了耳中。
“快点,再快点。”年轻人心中焦急。
“还差一步,来不及了吗?”就在夏九幽距离年轻人还有一米之时,那柄名叫绿蜉的小剑几乎要贴到了夏九幽的脊椎骨,若是绿色小剑可以成功切断夏九幽的脊椎骨,那么夏九幽必然是要死的,大罗金仙也难救。
停下手关注着夏九幽的玄剑有些懊悔,还有后悔。自己本就不应该答应夏九幽的请求。看他气息,也就上清初境,怎么也不是太玄处境的对手。跨越了整整一个大境界,又是踏入修行之路没多久,这胜算百中无一。然而,玄剑怎么也没想到的事,夏九幽不是寻常上清初境,况且,在夏九幽此时的脑子里,并没有想着要和别的剑修一样去战斗,至少现在不会。他还有变态一般的身体。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死死凉意,夏九幽眼中露出疯狂,他竟是不打算去理会即将穿过脊椎的绿蜉。
心神紧系绿蜉上的年轻人,看不见绿蜉和夏九幽的距离,但是此时绿蜉传来的接触感告诉他,他成功了,还是他的剑要快,年轻人心中微微窃喜。“死了也值了,看玄剑的关切神色,这个少年应该不是一般的内门弟子。死也赚了。”
他没看到的是,就在绿蜉剑尖即将赶上夏九幽的瞬间,夏九幽做出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动作,他以最快速度扭曲了左腰,仍然在奔跑。
绿蜉如夏九幽所愿,刺透了他的右腰,但是没有如年轻人所愿,穿透夏九幽的脊椎。
高高跃起的夏九幽,落地时正好站在了年轻人面前。
左手紧握成拳,以撩天之姿捶在年轻人下巴,夏九幽并没有因为那高高扬起的头颅而停止,老剑条被右手握住从年轻人的前胸捅到了后背。
“焚野!”
汹涌的黄色灵气带着高温犹如开闸之洪迅速冲进年轻人窍穴,摧枯拉朽般击溃了所有抵抗。
年轻人脸上窃喜荡然无存,痛苦爬满他的面孔,双眼渐渐失去光彩。
夏九幽抽回老剑条,年轻的尸体直直向后倒去,胸口碗大的血洞因为被烧焦的缘故,没有流出一滴鲜血。夏九幽没有注意,剑身覆着的鲜血,快速被吸收干净了。
年轻人到死也没有想明白,这人怎么就这么冲过来了,他还有很多手段没有施展,还有好几道剑诀没有来得及发出。“我或许是死的最憋屈的太玄境了?呵呵,太清镜。”这是年轻死去前最后的念头。然而,若是年轻人得知夏九幽自开始修炼至今,也不过寥寥三个月,可能就不会觉得他死的憋屈。
夏九幽捂着被洞穿的右腰。
“没事,这点伤还能忍得住。”少年看着玄剑望过来的关切眼神。
夏九幽不以为意,这些皮肉之痛对他而言,太过普遍了。没有人可以想象一个十岁的小孩,举目无亲,独自在群兽环饲的青莲山上苟活,需要付出多大代价,遭受怎样的痛苦。
少年体内有种野性,在性命遭受重大威胁时,现于世面。
一抹药香从洁白瓷瓶散发,夏九幽接过小瓶。
“金创药,用于外伤,赶紧敷上。这是药宗产出的特制金创药,天灵丹也是。”玄剑向夏九幽示意。
“药宗虽然不是九洲中实力最强的宗门,但绝对是最有钱的。他们有独一无二的炼药法门,从不外传,那是一群不事修行,专心丹道的疯子。九洲中虽然也存在一些旁门左道,能炼制与药宗功能相仿的丹药,但是功效天差地别。每一个药宗产出的丹药,都有他们独特的标志,以防假冒!此外,即便转轮境已是药宗里明面上的最高战力,但是几乎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对药宗出手,可以说大多数转轮,无极境的大修士都曾有求过药宗。传说就连大周一位十镜兵家大佬亦受过药宗恩惠。”玄剑解释道。
夏九幽咧着嘴道了声晓得,举起瓷瓶,一个古老的紫金铭文大字印入眼底。夏九幽不认识那是什么字,不过当他凝视那个大字时,一股仿佛从古老洪荒孕育而成的气息扑面而来。夏九幽忙收回视线,敛了心神,从中倒出细碎的粉末轻轻涂抹伤口。从伤口传来的清凉让他舒服了不少。
玄剑点点头,转身走向被围住的出手之人。
他脸上没有愤怒,只觉得失望。
“为什么?是铁无畏的命令?”玄剑面无表情。
“我们解释了,你会饶了我们?”一名貌似带头模样的中年人回应。
“不能!我能饶了你们,那些死不瞑目,现在还躺在地上的同伴会饶了你们?所以我也不能饶了你们”
“那你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左右都是个死,对吧?固然有铁无畏的原因,不过微乎其微。你知道为什么?”中年男子脸带嘲讽。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很好奇。”
“很好那你,你们都给我听着。”中年男子开始变得愤怒起来,长剑划了一道大圈,最后又指着玄剑。“是,我们都是离山剑宗的弟子。这在离山九峰之外是一个令人自豪的身份?在九峰之内呢?我们只是不入门的外门弟子。我们有什么,你们那些高贵的内门弟子又有什么?离山所有的资源,全都在你们身上对吧。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些残羹剩饭,然后我们还要感激涕零。可是没有我们,你们又算什么?你们的丹药,钱财从哪里来?”
“你们不饮阳春水,不沾人间烟火,无须理会世间蝇营狗苟。自有源源不断的东西流向你们,你们除了修剑,还需要做什么?”男子重重拍了拍胸口激动道。
“我,我叫李修齐。我今年六十。我拼了命也堪堪迈过洞玄上境的坎,是我资质不够?我们要的只是一点点的公平。”
“哦,所以呢,这就是你们出手的缘由?还是说你以为舞阳峰上的师兄弟们都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内门弟子身份?那些死去的师兄弟在他们死前还以为你们是他们可以信任的同门。”玄剑笑了。
突然,中年男子右手挥下,包围圈中几十柄剑开始动了。他们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们找死!”玄剑破天荒愤怒了。
一道破虚境的气息开始暴动。
在半空中飞行的剑好像遇到了气墙,在空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纷纷往下掉。
白光开始穿梭在人群间,做完一切的尘影回到玄剑身旁,静静悬停在左侧。
有三十五具尸体相继倒下,脖颈中间有细细的红线。而那名中年男子则是眉心之中一点朱红。
夏九幽微微咂舌,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反应。前一刻还淡雅平静的玄剑,瞬间开始变得暴虐。他们始料未及。
“这些人,就直接扔到山下。”弘莲对两名同样身穿紫色剑衫的离山弟子吩咐。
最后,丹田被毁者皆领到了一笔不薄的金钱,被遣散出离山剑宗,这笔钱足够他们安稳地过完下半生。至于梅华峰的外门弟子则带着悲痛返回,他们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虽然没有给峰主报仇,还留下了很多人的性命,至少他们不会后悔。
青釭峰上的血腥味还没完全散去,青石板间隙犹可见腥红血迹。
“那个手持锈剑的年轻人不错,他就是掌教新收的弟子?”
“对,不出意外,离山将来的掌门就是他了。”玄剑拍了拍头发有些杂乱的弘莲。
“那也挺好,你以后的担子也就没有了,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当然,或许由他来做掌门比我强的多,我这性子实在不适合。你以后想到舞阳峰来,给我捎个信就好。”
“不去了,我很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弘莲拒绝玄剑的建议。
弘莲对着天穹之上的背影,摆了摆手,视线凝望着站在尘影末端的夏九幽,露出了微笑,凌乱的发丝在风中起伏。这场祸事应该告一段落了吧,他心里默默想着。
……
阳泉郡以东有群山,终年隐于云雾。
最高峰者名青罗。
青罗门,门主居住之地。
“铁兄,你尽可放心。等我们剿灭了离山剑宗,将来你为离山九峰之主。”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坐着一旁打坐样的壮汉说道。
“元门主,那你有把握对付姚典兼?”铁无畏带有疑问。
“我自然对付不了他,可是有人能对付他”元立微微一笑。
“谁?”
“荆兄,有人想见见你。”元立突然大声道。
浑身笼在黑袍的男子突兀出现在两人中间,带着阴冷气息。
“荆无意,来自剑洲”男子自我介绍。
铁无畏心中诧异,剑洲?姚典兼好像也是来自剑洲。他开口询问:“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元立胸有成竹:“铁兄这么迫不及待要成为离山掌教了吗?不要着急,青釭峰上的事情,只是一点开胃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