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屋瓦上溅起有黄褐有白灰的琉璃光,月色婉转流过,如夜幕为雨路上人奏响的激烈琴音,时而随春风四散,时而成帘时而细。西南特有大黄马皮做成的革履猛地踩在水洼中,白珠飞起,溅上睫毛。
步疾。
这边革履刚去,后又有大军之势滚过雨帘,布靴早湿透了,但势不停歇。
息促。
叶逾风自分堂折返,找到了废弃小屋里叶斐虚已冰成雕塑的尸体,怒不可遏。两叶无论境遇高低皆不离弃,如今一人惨死,他已顾不上前途如何,按刀疾行,雨水都被他甩到身后。
对易巫云来说很不幸,破旧街道只一条大路,他还没能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风雷,也顾不上可疑与否开始狂奔。
叶逾风不止一次离他只有两三丈远,浓重杀气笼罩他全身,寒毛不由得全立起。
第一次易巫云钻进了身边最近的巷子里,七拐八弯硬是与叶逾风了拉开距离。
他本已拐到迷宫出口,却见一间屋子里灯火乍亮,有人推开窗冲脚步太重,气势太凶的叶逾风破口大骂。叶逾风怒火攻心,正欲多杀一人,易巫云在此时返回,特意出现在叶逾风视野中,叶逾风立刻不再理会闲人继续追他。
终究不是冷血刺客,易巫云因此吃了大亏,叶逾风出刀划破他肩膀,他借一架救命的闲置小推车挡住刀锋,跃过推车狼狈不堪继续逃遁,前后两人出了巷子。
第二刀是在宽敞大道上。
不过二尺刀锋竟将雨水都斩碎,辟出一条刀形空间!
易巫云这次直接跌跌撞撞趴到地上,匍匐着打了个滚,堪堪避过头顶滑出的刀锋。
六境一刀本不该偏,但叶逾风心乱比骤雨,易巫云还残留了点原主本领,于是偏离,于是后者再度奔走,即使气粗如牛也没慢寸步。他是鞋底有踩格的革履,叶逾风则是平底布鞋,借助雨势还能跑一阵,但死期只是时间问题。
滂沱间巡夜的卫队极少出没,大都围炉闲话去了,易巫云全力奔跑都没法吐槽他们失职,只能期待眼前出现一个提灯佩刀救星。
轰!
叶逾风气势更甚,水珠近身被出体气机轰开,声声惊雷,距离再近!
第三刀。
易巫云实在是避无可避了,他只能往前,雨雾外高耸城墙若隐若现,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刀光一丈。
易巫云突然停下了。
五尺!
再无法向前。
刀尖儿在五尺距离停下,叶逾风倾注短刃上的刀意应该完全吞没了易巫云才对,但刀意同样再无法推进距离了,虚无缥缈的气意在半空寸寸炸碎。
叶逾风眼前出现了一个打伞的身形,不修长,反倒很小个。
易巫云又惊又急,他喊道:“别——”
忽然出现的人居然是柳吴是!
他见到那小小少女湿漉漉的头发时,差点没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真的是柳吴是。她举着把伞,从雨帘里冒出来,见到易巫云后蹙紧的眉头终于松开了,看到他肩膀肉绽,又憎恨地盯着叶逾风。
这单纯少女一盯却教叶逾风魂飞魄散了。
他的刀意碎了,短刀一并碎了,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眼前人畜无害的少女!
她出手了么?
也许没有,也许自己没有注意到。
叶逾风紧张之下,心神也脱离了失弟的痛怒略冷静下来。他握着刀刃已碎了满地的短刀柄,传递无形气机出去,想要在气机接触到少女,少女作出反应时窥得她具体境界修为,但气机落空了,什么回应都没有感知到。
他弃残刀往后狂掠,眨眼功夫拉出五丈距离。
柳吴是正关心易巫云皮开肉绽的肩膀,根本没注意有个戴斗笠的叶姓刺客无比警惕提心吊胆,生怕不知身份少女挥挥手就把他头颅摘下来。那刀意完全是被撞碎的,被另一股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气意撞碎,就像蹴鞠多年,运球如风的老蹴手被蛮头蛮脑的小孩随便一脚攻破球门,绝非寻常!
柳吴是奇怪地看过去。
叶逾风直接掠上屋顶,腾挪逃走了。
柳吴是不解地看向易巫云。
易巫云更不解地看着她。
“什么玩意?”
他皱眉道,“这厮刚刚差点宰了我,你一来,他怎么就逃了?”
柳吴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她好像也没法解释,反正她很焦急,那刀就炸了,然后那人就跑了……她挠了挠头,把伞递给易巫云,易巫云接过伞撑着,开始疯狂喘气。
柳吴是说道:“阿易你一晚上都没回去,我等了好久,外面下了好大的雨,我就出来找你。然后我看到你被追着满街跑,我就……哎呀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啊,反正是我救了你,我是高手!”
说着说着少女突然张牙舞爪起来。
“我信了。”
易巫云微笑着说了声,见小姑娘更加张牙舞爪,转而神色认真道,“我真信了。”
他问道:“你从西城,找到南城来了?”
柳吴是点头。
易巫云抓了抓她被雨淋湿的头发,还是枯燥,看来得给她做点梨粥。
唉,崖城梨子很贵的,这又不是想吃水果就有的年代。
他抬头望月,乌云之上月亮披了层纱。
原主虽是逃掉的刺客,留了不少麻烦,但他还是不由生出感激。若没有走出修罗场幡然悔悟的原主种下这诸多因,他也无法收获如今的果。指引迷惘的蔡咏、接收飘萍的伍南、照顾能吃的柳吴是,在易巫云不自知的情况下,因已开花结果,悄然绽放。
感慨便趁着喘气的工夫到此为止了。
易巫云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会很冒险,但叶逾风与他只能活一个,他知道叶逾风一定会回到刚刚的小屋里,必须想办法去做掉他,通过苏先生也好,通过秋阐这样一面之缘的灵人也好,甚至自己去直面都行。
至于蛛堂分堂,敌暗我明的话,怎么想都是白搭。
他准备把伞还给柳吴是,让她先走,但脚步声再响,他心里石头随之落下了。
修长的男人走来。
他步伐很轻,若非雨水,大概无人听得见。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手中拎着一颗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