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水路走了一天。在入夜之前便走到了前方山川的前头,而再往前走就不能行船了,因为往前只有连绵的山川。
等几人下了船,崔文泽随意一脚就将他们一路相伴的船只推的远远的。
陆佳看着那艘漂亮的月亮船渐行渐远,她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什么。
大概是小泽平时奢靡惯了,似乎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上大概是没有东西可以用第二次的。
他们往山上走,而越往里走就越人迹罕至,刚开始他们还能遇上狐狸或者兔子,但再往上爬,所有的生物都慢慢不见了,随着海拔高度的增高,空气慢慢变得稀薄,温度也慢慢变冷了。
连陆佳都有些喘息。
崔文泽看她爬的艰难,却笑她:“佳佳姐,不过是五年,就把山上的老虎变成了林间的兔子?”
陆佳拍拍他:“姐姐爬过的山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别忘了你当年被野猪追的狼狈样子。当年你可被吓得屁滚尿流,若不是我——你肯定被野猪吃掉了,还轮得到你今天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
“切!当年哪是你救的我——当年你也被吓得哇哇哭,还是陈筌哥赶到...”
崔文泽说到这里,笑容顿时凝固了。
陆佳却露出一丝安抚的微笑:“是啊,若不是小筌,我们哪还有命在。”
她看向远方。视线的前方被丛林层层遮挡,她根本看不见前面的路,也看不见远方的人。
他们爬过了这座山,想要再往前走却已经没有路了,眼前只有重重迷雾,这团雾像是活的,极其密集的挤在他们面前,将前方的路途和眼前的山川隔成了两个世界。
这团迷雾很像一个“结界”,将咫尺之地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陆佳摸了白纭袖子,然后暗暗摸到了他的手腕,把他往雾里面拉。
雾气柔滑如有实质,将他们重重包裹,待到碰触到他们的皮肤,将他们团团围住之后,却又猛然散开——他们眼前顿时云开雾散,重新看到了这个新的世界。
猛地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水瓶,这个水瓶大概有五六人高,它在悬崖峭壁上挺立着,看起来就像镶嵌进去的——格外神奇的是,瓶口里正源源不断的滚出浓雾来。
这就是雾气的源头。
他们继续往里走,走到前头的山洞里,而洞里是没有一丝光的,陆佳先跳了下去,然后冲白纭伸手,示意他抓着自己。
白纭却只是一笑,自己轻轻悄悄就跃了下来,他在陆佳耳边低声说:“不必忧心。”
崔文泽见到这一幕,酸溜溜的说:“佳佳姐怎么不牵我。”
陆佳横他一眼,根本不理他,继续往前走去。
再往前走山洞越窄,开始他们到底能直着身子走,越往里因为洞口狭窄的缘故不得不佝偻着身子,并且再往里走,脚底下居然隐隐有着水流,他们的鞋子都湿了。
崔文泽显然在没话找话:“咱们这么大名气,洞口却这么寒酸,每次走进来都要费这一番力气——佳佳姐,你这回回来,不如劝劝义父,让他好歹扩宽一下洞口...”
陆佳在山洞里艰难的往前走——因为白纭瘦得像个纸片子,而崔文泽又尚年幼,身量都还未长全,如今她大概是三个人里面最雄壮的那个,时不时就蹭到崖壁。
紧跟在她身后的白纭大概察觉到什么,伸出手替她挡了一下崖壁的尖锐部分,她微微摇头,只握了他的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师傅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陆佳说。
“你说要拓宽洞口,我却觉得师傅应该把这洞口全部封死,以免族人再遭人觊觎。”
崔文泽明明白白‘切’了一声。
他年纪小,大概心中不服,但一时却没有想到话来驳斥陆佳,只好不甘心的沉默着。
这样走了一个多小时,脚下的水已经到了他们的膝盖处,这才走到洞外。
而洞外,是一条巨大的河川,他们所站之处不过是这条河川的边角,但是奇怪的是,这条河是完全没有泥土的,他们的脚下只有坚硬的岩石。
“阿纭,你们的海图——可有这处河?”
陆佳问白纭,她眼神和表情都是淡然的,似乎这不过是她随口提出来的一个小问题。
海图,是白纭在最初认识陆佳的时候告诉陆佳的一个概念,他当时用海图的存在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当时告诉陆佳,所有河川都会在海图上有所记录。
白纭微微点了点头,他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河川:“自然是有的——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支河流,每一条溪涧海图上都会绘制,只要是水族可以溯游之处...”
听到了白纭的回答,陆佳微微皱了眉,她轻轻叹了一声:“是吗...”
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又转移了话题:“很快就到了...”
崔文泽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画纸,又从画里拉扯出了一只洁白崭新的月亮船。
他们再次乘船往前,这一次,他们都可以看见前方炊烟寥寥从树影间隙升腾出来——因为一路荒凉无人烟,这样的烟火气瞬间点亮了他们的眼睛。
神笔族已经到了。
船在码头上还没有停稳,陆佳一下子已经跳了下来,一路上的迷茫和感叹好像暂时从她身上褪去,她轻轻巧巧对着白纭和崔文泽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静静靠近了蹲在河对岸洗衣服的女人,这个女人穿着一身淡色襦裙,发丝一丝不苟盘于脑后,一看就是一个端庄认真的妇女——毕竟她洗衣服都能洗的如此纯粹专心,连船只靠岸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陆佳跳了过去,用自己暖烫的手心捂住了那个女人的眼睛,然后她低沉着声音说:“猜猜我是谁?”
女人一动未动。好像时间暂停了。
陆佳觉得有些尴尬,她以为女人没有听见,她又低沉含混的说了一句:“猜猜我是谁?”
她的手却感觉到一阵濡湿。
她就像被这层濡湿烫到了一样迅速的撤了手,然后说:“啊啊啊啊啊我刚才碰了崖壁——我忘了拿悬崖上长的是熏人的草——我错了!安姨!”
女人捂住了脸。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知道错了?”
她的声音也是略微带一点颤抖的。
陆佳矮了肩膀,她一向是个小霸王,从来没有服过谁,但她此刻却深深觉得自己理亏:“我错了。”
“那你还走吗?”
“我当然——”她理所当然准备回答,却觉得不对,于是拿手扯开了女人捂住脸的手,果然见到安姨脸上哪有半分泪意,全是压也压不下的笑容。
“我当然——不走啦!”终于见到故人,陆佳的那一颗在浮世中昏昏沉沉,迷茫不已的内心好像终于落到实处,她终于露出欢喜的笑容。
“欢迎归来。”安姨欣慰一笑,搂了陆佳的肩膀,她又看向崔文泽,赞道:“你小子除了摸猫逗狗——终于做了回正经事!”
安姨好像这才看到一直静立在崔文泽身旁的白纭,她目光又有些惊讶:“这位是?”
陆佳大大方方站到了白纭身旁,垫着脚拿手搂了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她冲安姨眨眨眼睛:“这位是我的夫君,白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