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背起白纭。
雨水刷刷刷打在她的脸上,每一滴都砸到她脸颊生痛,雨水从每一个缝隙中滑入她的身体里,让她几乎疑心自己浸泡在水中。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雨水倾泻而下带走了他们身上的温度,于是她又觉得冷。
白纭身上暖烫的温度是她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她没有选择,只能抓紧他,沿着他指的方向一直一直往前走,她亦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但是她只能相信白纭,继续往前走。
还好,白纭也并不是随便指一指,陆佳又走了几百米,果然发现前面有一个不大的山洞。
洞里不深,布满了青苔和碎石,还有几个大的圆石头,再看里面,似乎有个石头上放着一些杂物,大概是碗筷火石之类的生活用品。她环视一圈也没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但这个山洞足以避雨,也让她有一个地方可以帮白纭治疗伤口,这也让她心下一松。
她将一旁的石块踢开,然后铺开里面满是灰土的棉絮,让白纭倚着石壁勉强靠着,但他们身上都湿淋淋的,估计他身上就算能下笔也还是会被水染得不堪,她只好先拧干自己的外袍,好用外袍擦干净白纭身上的那些水。
她把他搂在怀里,将他头颈置于肩侧,然后小心揭去之前她一层一层裹上的各种碎布,这些碎布刚开始是粉红色的,因为被雨水淋透了又冲刷过,所以是淡色,但一层又一层往下揭,红色越发鲜明,甚至捎带了一些碎肉。
从高处坠落的伤口并非刀刻斧划是有边际的,由于是整个背部落水,他整个背都被砸伤,变成了一片血糊糊的烂肉。更别说手臂上被树梢划伤的一些口子。
真到了看到这样的伤口,陆佳却不想再哭了。
“什么啊。”
她默默念。浑然不顾自己牙齿已经陷入嘴唇,将唇角咬的出血。
“你碎了,我把你拼好,你烂了,我把你凑齐?你若死了,我再另画一个你?”
“阿纭,这真的是你想的吗?这是你的答案吗?”
白纭没有半分意识,他身体滚烫,连带着呼吸也是烫的,平直的喷在她的耳侧。
她最终只能叹气,然后打开颜料盒,原本干结的颜料被雨水浸透了,也有些混合,在山洞里显得黑乎乎的,但还好最里层的颜色还是好的,她又用这点儿最里面的颜色跳出了橘黄和黛灰,然后将两色混合,勉强混成了能用的肤色。
她尽量轻的去将这些颜料涂在他的脊背上,但估计还是触痛了他,他有些不安的皱了皱眉,于是她也将脑袋凑过去摸他的额头:“很快就不痛了。不要紧的。”
其实她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在对自己说。
因为实在是太痛了。她身上没有伤口,又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白光闪现之处,骇人的伤口终于消失,这支笔又还给了白纭一段平直的脊背。但是失去的血液到底不会回来,他整个人都是惨白的,是一种泡水泡的太多要蜕皮的那种白,他连脸颊都失去了曾经的生动的颜色,除了眼尾微微的不正常的潮红就只剩下惨白。
就像一具尸体。她想。
再这样下去,或者有一天,他真的会变成一具尸体。
如果再这样下去,任他掉落深渊,任他糟践自己,任他沦落泥潭,任他一次又一次被撕碎,被撕裂。他将再也回不来。
和陈荃一样,再也回不来。
眼泪又从睫羽细密滚落,她匆忙擦了一下眼泪,将白纭放开,站起身来,去寻找可能生火的东西。
白纭在自己的梦境里浮沉。他一时间又回到了过去,或者他根本一直都在过去。
一时间是母亲在耳畔对他说:“我放你自由。”
一时间又是红玉在对着黑龙和他说:“可怕的是...不对等的时间。”
时间...时间....他喃喃重复着。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的梦里,他身后是火焰,面前是海水。但海水不再是他的故土,海水凝聚成了冰山,慢慢向他靠近,要把他冻结和撕裂。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要把这段冰山削碎成泥。但在看清冰山里面的时候,他却把剑扔下了。
冰山里面...是陆佳。
似乎这段冰山,对他是冰,对陆佳却是海水,而她看不见他,她在里面捂着脸在哭。黑色的长发像海藻,把她包裹成小小的一团。
大概是因为冷和疼吧。被冰封在冰山里的痛,被沉没在深海里的痛,白纭最知道了。
“出来就不冷了,出来就不疼了。”他默默念。然后紧紧抱住眼前巨大的冰面。
慢慢的,他呼吸间渐生白霜。连眉目都结出霜雪。
陆佳好不容易生好了火,她只留里衣,将外袍拧干了挂在一旁烤火,等到她想到也要把白纭湿淋淋的外衫拿出来烤火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吓的一抖。
刚才还烧的滚烫的白纭这会儿居然从手脚开始结霜!那层霜冻似乎还在慢慢蔓延,从他指间往上,直入胸口。
陆佳再怎么迟钝也知道面前这一幕的诡异,当她碰到他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寒意好像能传染一样,也冷的她一颤,但她没有犹豫,立马搂着他挪到火堆之前。
在火焰之前,蔓延而至的冰霜看起来似乎在融化,但却化的极慢,她紧紧握住白纭冷冰冰的手,揉了揉想传过去一点点热气,但那点点热像燃在宽阔水面上的一点点火星,来不及扑腾,就立刻被熄灭在水中。
她刚才已经在火上架了壶烧水,现在水已经烫了,她连忙用破布蘸了热水去一寸一寸烫他的皮肤,但当她抹到他的脸的时候,却看见那双眼睛颤抖了一下子然后慢慢睁开。
“阿纭!”她喊:“你刚才....”
白纭撑起身子靠在她怀里,他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声音也低:“好冷。抱抱我。”
陆佳于是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将他抱紧,然后扯过来地上的脏兮兮的被子,把两个人都包起来。
“这样就不会冷了...你再喝点水...”她递过去一盏热乎乎的热水。热水上的热气将她的脸都隐在了一团雾中。
白纭却不喝,他只是抬起头认真看了陆佳一眼,从头打量到脚,又扯出一丝笑:“你出来了?真好...以后不要躲在那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