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早就听说过鬼市的存在,却不知道传说中的鬼市原来是这样的。
她在从屠优那里得了消息之后,就和小五马不停蹄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第二日天明前赶到了上林。
许是因为一路赶路而来,一行人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疲倦。
“陆姐,拿着这盏灯吧。”
说话的人是同行的石英,石英和他的名字完全不同,是一个有些害羞孱弱的书生,说话间总是避着人。
他是上林人,对此地甚是了解,于是小五安排他来引路。
陆佳却有些不解:“天就要亮了,马车上也有灯,为何还需要点灯?”
他垂着眸子:“陆姐一会儿就知道了。在鬼市,需要有灯。”
他看了看陆佳的脸,像是斟酌了一下,又说:“只有灯才能照亮那些妖魔鬼怪呢。”
“妖魔鬼怪?”
陆佳再问他,他却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随着马车驶入城中,陆佳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此时天还是黑的,她只看到街道两旁的路边隐隐绰绰站着、蹲着好些人,这些人在晨雾里皆看不清楚脸。也有人在脚前摆着一盏小马灯,但灯芯都捻的细细的,那一盏盏星点的火光根本不足以照亮任何人的脸,像是走在坟墓里遇见的鬼火,就算疏忽闪过一张脸,但看见的脸都是蒙着纱模糊不清的。
那些铺着席子或者烂衣服的大多都是“卖家”,在他们背后罗列着大大小小的笼子,里面有些奇怪的野兽,也有....各种各样的人。
那些人和动物就是“货”。
石英低声解释:“这就是鬼市,咱们若要真的找出那人,需得有灯。”
他沉思了一下,马上又说:“不过...却免不了打草惊蛇了。”
鬼市极长。一眼望不到头,他们在马车上,挑灯从左往右照着一张张蒙纱的脸,然后辨认他们手头的“货”。
这些“货”是五花八门的,有妇女怀抱着哭泣的婴儿,每当灯光扫过,那妇女抬起一张湿淋淋的脸,冲着一个个路过的“客人”低声喊:“我的——是个男孩子。”
旁边有“客人”生了兴趣,抬手打算看一看,那女人就解开婴儿的尿布匆匆让人扫一眼:光下明明白白,确实是个男孩子。但“客人”要细看却不行了。
石英在陆佳身后嘲讽的笑了一下。
看到陆佳回头看他,他低低解释:“这是‘鬼市’典型的骗术,小孩那玩意儿是木头做的。偷梁换柱,这是最基本的骗术,本地人都晓得,不过骗骗外地人罢了。”
“男孩儿女孩儿有什么区别?”
陆佳一问出口,就知道自己是个蠢问题。
古代人讲究传宗接代,带把儿的比不带把儿的好,就算在陆佳真正所处的那个时代,离男女平等也还有着好长好长一段路。
于是她很快说:“罢了..不过,这女人怎么这么狠心?有心买男孩儿的人家怎么会善待她的女儿?”
想必是觉得陆佳说的可笑,石英低低嗤笑了一声。
“一看陆姐就是没有吃过苦的。真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那人自身都难保,谁还顾得了自己的子女?”
他眼睛往前扫了一眼,看前面大多是卖旧衣旧帽的,他于是催车夫加速,不再一个一个找,然后解释:“陆姐找的人不在这儿。外头这一圈卖的可都不值钱。我们往更里面去才行。”
值钱和不值钱?
用值钱和不值钱来区分吗?
像把一块肉摆在案板上论斤售卖。性别、肤质、容貌、种族都是一个衡量的标准。
无论是买货人和卖货人眼中,被卖的只是货物。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灵魂有欲望的人。
陆佳心里隐隐不安,她甚至不愿想那个长着一头闪耀长发的白纭会在这里边。
那双清亮如水,永远闪耀着波光的眼睛也会和这里的这些待卖的“货”一样麻木不仁吗?
不对,她在心里暗暗摇头:那只狡猾的鱼,他大概早就用诡计逃掉了吧?
陆佳坐着马车,从车窗看小五手中闪烁烛火中照亮的那一张张栅栏中的脸,那些脸是苍白的,带着污渍的,他们的容颜各不相同,但他们的眼睛无一例外是相似的:他们的眼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她也突然不想坐高高在上坐在马车上,用灯光照亮一张张麻木不堪的人脸了。
她跳下马车,自己一个人在下面走,也不理会随行的小五,只自己一个人在道上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到后来更像是用跑的。
她推开一个个挡在她身前执着烛火讨论价格的人,也用手头的光照亮那些“货物”一张张或沉默或期待的脸。
确实,越往前走,笼子里头的人就越美丽。
正因为身材、容颜是足以作为谈论价格资本的东西,身材优美的货都不分男女,被绳索绑缚在一旁,身上不着片缕,串在一起像一堆肉粽子。
在这里,美丽是资本,美丽是罪恶,美丽是武器...美丽是价格。
她跑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跑到道路的尽头,她看过一张张人脸,却到底没找到她想找的那一张。
她心里面大概确认了白纭不再这里,这让她好歹松了口气,但她还想确认一下。
她想着回头再找一遍。
身后有人拉了她一把,让疾驰的她差点跪下。
她一回头,是小五。
小五眼神是怜悯的。他或许从她的眼睛里面知道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指了一个方向:“那边还有几家。”
那是一条更加狭窄的小径。道上没有多少人,但每一个“客人”都穿金戴玉,随身带着几个侍从,显然。那片应该是鬼市价值最高的地方。
确定后头的十多个人已经跟上来了,陆佳也抬脚往里走。
越往里走里面越深,再走几步,陆佳就隐隐看见里面是一个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圆台,一群人围着兴奋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但是他们话语声也是低的,像云雨一样砸下来,砸在陆佳耳边根本听不清楚细节。
有个黄衣胖子好像得了什么,正开开心心往外挤,陆佳一扫,看见他手上一个沉着半碗红色东西的素白小碗。、
那碗东西在昏暗的环境下不知为何格外的红,在素白的碗里显出一些清亮的艳色来。
陆佳耳朵尖,正听见那胖子低低和旁边的人说:“这回的货是正的!这可太好了!”
货?里面卖的是什么货?
陆佳于是挡在他身前问:“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