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里还好,一旦上岸,屠优的躯体尤其沉重。
陆佳基本上是连拖带踹的将屠优从水里湿淋淋的捞出来,然后使了老大的力气把她推上了池塘边上用来清理停留的石阶。
月光下的少女一动不动,陆佳能力有限,只能推她半身在台阶上,还有半身沉在塘里,丝麻的白衣在水里却绽放开来,在月色下更显出一股诡异的惨白,陆佳于是颤巍巍伸出了手放在她鼻端。
仍有呼吸。
陆佳于是松了口气,小心的拍她的脸:“屠小姐?”
拍了好半天,屠优才呛咳几口污水,睁开了一双恍惚的眼睛,显然她也搞不清楚状况,眼睫上又沾了水,看什么都雾蒙蒙的,辨认了好半天才勉强认出陆佳一张因太过温柔而显得尤为刻意的脸。
“是你?我怎么在这里?”
——看来屠优什么都不知道。
陆佳默默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罪魁祸首的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无辜之色:“我半夜出起夜,结果正撞见小姐您跳下池塘...我只好飞扑过来把小姐救起...”
她退后了几步,面上又浮现几分为难:“小姐您...是有什么烦恼吗?”
她刻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误导屠优是她自己跳下池塘,更是为了摘出自己。
屠优并不回答,只艰难的坐起来,看了看四周,又伸手抹了抹自己一脸的泥水:“怎么会....”
再抬头,她眼中已满是怒气:“怎么会呢?”
陆佳上前几步想搀扶屠优起来,却被屠优一把挥开,她大喊:“你...你也想看我笑话对不对?!”
知道她现在心情激荡,所以陆佳不再靠近,就沉默着看着她。
而屠优自己一开口,也突然借着月光看清了陆佳,她全身也是湿淋淋的,甚至可以说自己还要狼狈,身上全是泥水,头发都散了大半,湿答答悬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屠优于是垂了头,努力站起身子,虽然一身狼狈,眼眶微红,但她神情渐渐冷静下来了。
“你是叫陆佳吗?”
“是。”
“今日之事....”
“小姐放心,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屠优唇角微抿,神情莫测,但最终,她还是微微侧过头:“想不到你还有几分聪明。不过...我却还是不放心。”
她思忖一下:“你明日开始,跟在我身边罢。”
陆佳一愣:“小姐...您的随身丫鬟,可是要签卖身契的家奴。”
“此事我自会向父亲禀明,就这样办。再说...”她撇撇陆佳的手,月色下都能看出红肿来:“当丫鬟可比当厨子轻松。”
“小姐...”
看陆佳还想说什么,屠优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她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土,气质优雅的走了几步,只留一个背影给陆佳:“此事就这么定了。”
路佳却追上前去,从她面上取下一段海藻:“小姐,我说的是这个。”
屠优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但她兀自强撑,刻意板着一张羞红的脸,老气横秋的说:“我知道,我走了。”
看着屠优那挂满海藻泥土的背影慢慢走远,想到总算是过了这一关,陆佳松了一口气,也慢慢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但她心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想了又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等会....
鱼精呢?
今天风大,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凉意来,风吹过,陆佳无缘无故打了好几个哆嗦。
她居然把白纭拉水里了...不知道这么久,他那么怕冷,到底有没有冻成小池塘里的一具浮尸?
联想到或者又给这阴森森的屠府多添了一桩命案,陆佳加快脚步,又朝小池塘跑去。
这处池塘刚才被她和屠优搅合得差不多了,底部的泥沙已经全部被翻上来,现在还未沉下去,她将脸埋入水中,只觉得沙子膈眼,简直快要瞎了,还什么都看不清。
幸好这个池塘并不大,就算水里浑浊,她捞一会,他那么大个人也不会消失了吧?
她跳下池塘,先闭着眼睛在池里游了一圈,用脚到处踢踹,但是除了湿滑的海藻、废旧的渔网、泡烂的皮鞋并没有摸出旁的什么东西。
她只好沉的更深在烂泥里到处乱摸,摸了好久似乎终于摸到一只冰冷的手。她想大概率是白纭了,就使劲去扯,想像拔萝卜一样把他从烂泥巴里拔出来。
她在水里闭着气,紧紧拉着这只手,像只虾一样一弹一弹,想把白纭拉出来。
突然,在她又使力一弹的时候,终于拉着这只手浮出了水面。
为什么说带着这只手浮出水面呢?
因为这真的就是一只手。
月色下,这只手是青白的,伤痕错杂,断腕之处存有雪白的碎骨,肌肤却扭的极不自然,呈现出扭转的纹路,想必真是陆佳方才使出的力气扭断的。
陆佳脑子一片空白,无声尖叫了一下,将那只手迅速甩飞,而那只手也不负众望,被甩的高高飞起,弹了好几下掉进旁边的草丛里。
刚才...那是...鱼精的手吗?他烂的这么快吗?半个多时辰就被泡肿了?
陆佳一咬牙,也不打算继续了,她脑子里闪过的画面居然是,反正鱼精大概率救不回来了,那就让断腕鱼精永远沉在水里,埋葬她的罪孽好了。
于是她浮着水,想往岸上游。
天不遂人愿,在她刚刚摸到浅水区,在泥里跟个猴子一样乱爬的时候,又摸到一只寒冷的手。
一只丢了,还有一只。这大概就是命运。
鱼精死了还是活着都不会放过她。就算是尸体,看来也是入土为安的好。
她歇了快速跑路的心思,一边摸了那只手,但这回她有了上回的经验,不再死拽硬扯,而是先从旁边的泥巴开始刨,勉强把这具身体旁边的泥巴刨松了,才抓他臂膀往外扯。
她这回干的细致又小心,总算好好的刨出一个人来,扯了他的后领借着月色看了:确实是白纭。
死者为大。
她小心将他抱出水面,因为身体是画中物,到底比屠优轻不少,所以她将他能比较轻松带到空地上。
她怕的发抖,也不敢多看,斜斜偷瞄一眼:黑色长发散乱盖住大半的脸,男人一动不动躺在草丛里,只能借着月光看见一截瘦削的下巴和形状优美的锁骨。
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分外瘦,又分外可怜。
到底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陆佳对着这具身体认真拜了好几下,毕竟她身娇体弱,挖不了那么大的坑,第二天肯定会有别人帮忙埋的。
打算翻墙趁夜逃走的时候,突然脑子里又想起一件事情:似乎古代人讲究全尸?鱼精的手掉在草丛里,会有人发现吗?
良心虽坏,但到底还在,她只好抖着身体又走回草丛,拿了两根树枝当筷子使,想将那断手捡起来,打算放回鱼精身侧。
但她薅起鱼精袖子放断手的时候,却又发现怪异之处:他这只手是完好的。
又看另一边,也是完好的。
她愣了好久,手上树枝断了,那断手掉了下来,砸在白纭胸口,糊了好多皮肤组织在上头。
正在此时,白纭胸膛微动,开始轻咳起来。
???活...活着???这...这手是哪里来的???
陆佳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最后却只好又捡了两根树枝,叉了白纭胸上断手,将那只手丢的远远的,这才敢靠他近一点,替他拂开脸上乱发,果不其然,又看见那双轻灵的淡褐色眼睛。
虽然这双眼睛冷淡又带着几分怒气,但到底是个活着的东西,陆佳看了一晚上的魑魅魍魉,心神都尚未归位,看着一个活人真像看着亲人,连忙过去扶了他的腰替他拍背:“你...活着呢?”
说出话才知道话不好听,却来不及了。
白纭咳了好几下,方才缓过一口气,眼神依旧是冷的:“我还活着,你很失望罢?”
陆佳摸到他才感觉到他全身都在抖,估计真的冷的狠了,而她只盯着他胸口上那断掌留下的红痕,呆呆说:“倒是没有很失望...”
白纭于是跟着她的目光看向胸口,又跟着皮肤组织的痕迹看向旁边的草丛:“那...个东西,是什么?”
“一只手。”
“你捡它来是为了专门丢我?”
???
陆佳本来怕的不行,但被鱼精这么一怼,居然冷静不少:“不是,我从池子里拔出来的,我以为是你的。”
“所以你用它丢我?”
“...能不能不要讲此事了,事情的关键难道不是为什么池塘里会有一只断手吗?”
白纭低头细看了一下,问了她刚才是怎么捡的那只手,又沉思一会,方才说:“手上棍子给我。”
看陆佳一脸傻样,他瞪她一眼,从她掌中拿了那两根树枝,然后摇摇晃晃站起身,又将那断掌叉起,朝池子里使劲一扔。
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激起阵阵水花,那只阴魂不散的手终于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陆佳愣道:“不要报官吗?怎么扔回去了?”
白纭又咳了好几下,站都站不稳,又坐回地上:“从这只手的浮肿程度来看,这人死了没几天。既然死在这池塘里,而这里没外人出入,明摆着是宅子里的人。”
“但是...我们在这里这么些天,可有听说过任何人消失?这说明...肯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并且那人只手通天,可将此事压下。你现在说要报官,一无证据,谁都可以反咬你一口,二容易打草惊蛇,反将自己拖下水。”
“我们来只为拿笔钱就走,切莫节外生枝。”
看陆佳嘴唇微动想说什么,他眼神沉沉,又说:“你杀我好几次也未有任何动摇,现在不过是看只断手,就这么婆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