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山之所以叫浮玉山,是因为山川之上终年萦绕冰雪,而每当晨曦微露的时间,阳光正好映照在山顶之上,光芒穿透冰雪,从远处看,就像山顶上堆了许许多多的玉石似的。
但是,任是浮玉山有多么美丽,当地人都怎么都不愿意去接近这里。这座山的名字在当地人的话里可以被翻译为“死地”。而当地人不靠近此地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山上温度奇低的缘故,更多是因为,当地人曾在清晨看见山旁的云里有隐隐的龙形闪现。
传说,那里有龙穴,是神龙居住的地方。
但是,这世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浮玉山上并未住着龙,而是住着一个女人。
这是一间极为三进院落,三间瓦屋连着一个小院,院内摆着葡萄藤架、三两矮椅。这里看起来应该是这世上最普通的一处民居,但是因为温度过低的缘故,葡萄藤架上并无一点儿果蔬,反倒是厚厚的冰凌。
此地人迹罕至,遍地都是寒霜冰凌,就像一副被冻硬结冰的山水画,连空气都是纹丝不动的。
直到一个少年戴着厚厚的绒线帽,通红着鼻子,风尘仆仆的敲响这一户的门。
他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回音,于是上下看了一下,熟门熟路的摸上了院门口那块豁口,三两下就翻进了院内。
屋内是常年燃着地龙的,他刚踩上屋内的地砖,就迫不及待的脱下了身上厚重的衣服,整个人方才喘得上气一样,在屋内转悠了一会。
房间内陈设简单,但屋内好些地方都裹了厚实的毛毯,如今有些边角踩得有些脏了,他心里暗自记下,立刻掏出了笔,然后随手拿了画纸就搁在一旁的桌子上,但是毛毯工艺繁复,他倒是粗粗的学过制作技术,现在有些步骤他居然一时想不起来了,他下笔,试了好几次还是不成。
他少年心性,笔下画不出来,心里顿时不服气起来,将所有的画纸铺了出来摆在地上,然后一副一副开始画。
不知道试了多少次,背后突然传来一人声,辗转从他的背后冒了出来:“小泽,就这么一会儿,你就把我的家弄成了这个样子?”
崔文泽欣喜回头,但一回头,反倒皱了皱眉:“佳佳姐,你又出去了?”
陆佳一身锦帽貂裘,但她的貂袍居然是短马褂的样式,没有覆盖袖口,这让她的打扮看起来略略有些不伦不类,她的脸被外头的空气冻的通红,但她的眼睛是含笑的,她舒服的走到了他身边,坐在一旁的矮几上,然后说:“对啊。”
“我说了——这些事都让我去做就行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能做这个?”
“小泽。”陆佳看他神色严肃,也正色说:“小泽,你这话在我的故乡是不对的。”
“不对什么?”
“这叫——性别歧视。”她并没有心思和他掰扯,只脱下帽子和貂袍放在了火堆旁,然后匆匆站起来拍下了身上余下的那些碎冰。
崔文泽看到她的动作,眼色又是一沉:“你还要出去?”
“对啊,这才正午——时间还多着呢。”陆佳拍完了身上的碎冰,又套上了替换的灰色棉袍,再用风帽和口罩将整个人罩的严严实实的,临出门时,她又冲崔文泽说:“在这里等着我,等会饿了自己翻翻抽屉。”
崔文泽撇了撇嘴,上前拦了她,从她的背上取下了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布包。
“我来吧。”
“可是...”陆佳皱着眉头。
崔文泽微微一挑眉:“——我要和义父说这事。你明明说自己出去是在游山玩水来着——我担保,他要是知道了,你下半辈子也别想出来了。”
陆佳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发现他是认真的,于是讪笑了一下,看他自己就推门出去,她也只得跟了上去,她一边跟着,嘴巴倒也不停:“小泽,其实这一块已经发的差不多了,这两天也是最后一次,这边传完以后,我就回去。”
崔文泽回头看她,他目光冷凝,皱着眉毛瞪了陆佳好久好久,直到陆佳塌了脸过去拍他肩膀:“好啦...我知道啦,我也知道师傅和大家一直在为此事努力,更不缺我这么一点,可是此地地形复杂,又少有外人涉及,我想着能帮大家就帮大家一些。”
他们迎着风雪往外走,那层风雪吹的两人都睁不开眼,崔文泽抹了一把脸,又看了看手上——一时气的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气的还是被风吹的。
外头哪里是下了雪,风吹来的是一层又一层的冰沙!
两人默默往屋外走,再往山上的那条小径上走个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就站到了此处最高的山巅,也就是浮玉山的山顶之上。
崔文泽理所当然的冲陆佳伸手:“拿来!”
陆佳任命的从怀里摸上了几张画,然后拍在他手上,一边叮嘱:“这画我叫吴姐改良了许多次,但也只能维持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你心里一定要记得时辰,一定要及时停下来更换,还有,附近的村庄有二十来处,但市集仅仅一处,市集上今早我已经发过了,你得往东走...”
崔文泽迎着风细听,他看着远方的山川云影,口中却说:“白纭回来过了。”
“啊?”陆佳一时来不及反应,怔住了。
崔文泽匆匆从怀里摸出一物,然后递给了陆佳:“这是他托我交给你的。”
陆佳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灰灰的布袋子,她心思复杂,却犹豫接过:“他...现在怎么样?”
崔文泽没有回答陆佳的问题,只说:“佳佳姐,你把这东西拿了,把陈筌哥找回来——天大的怨气也该散了。——你这几天把这边的事了结了,该和我回去了。”
他话刚说完,也不等陆佳的回答,随意拿出一张画纸往自己身上一拍,一时间,他身上银光乍现,比太阳还要扎眼些,等到那层白光褪去,他身上长出来一双巨大的莹白羽翼。
他没有再看陆佳一眼,从山林上一跃而下,往远方的村庄和市集飞去。
脚下是层层叠叠的农田,每当他看到村庄,就往下撒一把图纸,洁白的图纸从空中飞扬而下,如同他抖落的羽毛,间或有人看到他的身影便遥遥的指一指,他眨眨眼睛,又洒出一把图纸。
田埂间有个少女捡到了图纸,她不可置信摸了又摸,看口型似乎是说了一声:“这是...?”
崔文泽大声喊了一句:“告诉你家大人!这是海图!这曾经是这世上最大的秘密,可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海图现在可以是草纸,可以是垃圾,但绝不是秘密!”
他不知道那少女听到了没有,自己却畅快的笑了一声,然后往更远处飞去。
看着遥远又遥远的山峦,看着佳佳姐在的,他却永远也看不到的方向,他默默想:“总有一天,不,这一天已经快了——这世上将无人不知另有大陆,从此这世上无人不晓海图。”
他们深知图纸会被权利所牵累,但从从此无人会成为下一个陈筌,他们确实没办法把图纸递遍天下每一个人,但他们所传递的每一个人都会是一个火种。
这个所谓的“最大的秘密”,从此以后什么也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