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怀旧空吟闻笛赋
时任刑部尚书齐世武乃是川陕总督调任而来的,对于类似的重大案情也申办过不少,十月二十日便顺利的上交了结案的卷书于东暖阁,同日上交的,还有另外一份密报,当逐枫把它从密柜里取出打开的时候,一向镇定的她手指泛白,微微颤动,神色的惶恐和惊异,让康熙瞬间便颓废到了软榻上。这种神色在五天前朝会后就显露过一次了,聪明如逐枫,自然预料的到赵申桥告发的背后有人指示,顺藤摸瓜的牵引,让康熙和逐枫不约而同的联想到了彼此久违的敌手,前明后裔朱慈炯的妹妹长平公主,也就是去世长达六年点梅的姑姑,这其中的意味更加深长,点梅和太子,太子的背后又牵引了什么?
多年之后,在经历过一次被废之后的胤礽,对于点梅的感情已经深厚到无以复加,每个点梅的祭日前后,他的神色表现,言行举止郁郁寡欢,还有眼眶外久久散不去的潮红,鲜明的表露着心绪。太子不可能亲自和长平公主联系的,而中间的连线人又是谁呢?其中又是不是一盘棋局?错综复杂,引人深思。
许久才缓缓抬首,苍老的目光注视下,逐枫从嘴角挤出的答案:“讬合齐。”
讬合齐,康熙四十一年从仕,康熙四十七年,因其为十二贝勒胤裪之舅,万硫哈氏定嫔之兄而接任步军统领。步军统领这个差事主管的是京城的所有步军调防,包括畅春园和紫禁城的部分防守,其职权不逊于九门提督。上任的步军统领凌普的结局是有目共睹的惨烈。
逐枫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惊,语调清淡道:“康熙四十七年,二哥哥复立不久我和十二哥就恳谈过,他也曾经劝我不要给讬合齐官名,那个时侯我以为他只是不愿意掺杂进来,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皇叔,如果事情是这个方向发展的,我们还查不查《南山集》的案子?再说了,戴名世的罪名又该怎么定?”
康熙眉头紧锁,老练的帝王如今也有些疲倦了,在这个皇位上待了那么久,看遍了争权夺利。老来还要和自己的儿子们玩心眼。
“一切也该有一个了断的时候,朕因为点梅忍让了长平公主那么久,没想到她还是执迷不悟,此番胤礽扮演什么角色还未可知,还有胤禛、胤禩,都脱不了干系的。千月在江浙待了将近一年了,怎么也该有一些进展,你也正好躲一躲最近的倒霉事儿,去江南一代沐王府的祖籍吧,免得回了王府有一大群人去让你为难。”
“皇叔让我回去,不单单是了结长平公主吧?”
“朕会让胤礽也去的,你们去扬州拜祭点梅,再者而言,胤礽换一个环境,也只有你能够劝他了,最后的机会,你明白吗?”
“《皇舆全览图》的测绘组也该到江南拉?上次去辽东就颇好,让二哥哥在那边待几个月,我会把最后的结果告诉皇叔的,只是这一次不管结局如何,请皇叔万万不可再像上次那样的伤害您自己了。”
“你是不是已经预料了结局?朕也知道这一次成功的几率很小,可是,毕竟努力过了,也许胤礽这个孩子,真的不适合作太子。”
“皇叔。”逐枫不想继续沉闷的话题,可是气氛的僵硬却是让她不知所云:“皇叔。”柔声的呼唤:“不管如何,戴名世都不是罪魁祸首,一句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不过是咏牡丹花的,哪里就曲解成那个意思了。”
“你是善良的,可是那帮六部九卿可没有几个好人,如果不惩处戴名世及其党人,恐怕难逃悠悠之口,现在的情势你应该清楚,朕知道你是想给胤礽积德行善,朕会想办法拖延的,能够从轻处理的,自然不会处以极刑。”康熙说着拿起桌上刑部尚书齐世武的奏折本章,一边翻看一边问道:“枫儿,你猜一猜,齐世武是怎么写的。”
“哼,他能怎么写,赵申桥的意见不就是他的心思了?我猜,一定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牵连进去了?”
“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上次廷议你说方苞给《南山集》作序了,齐世武的建议是斩首。”
“他的胆子何时这么大了?难道不知道方苞伯伯和我们的关系不成?赵申桥、齐世武、讬合齐等人都是牵连在长平公主的绳子里面了,哪里就脱得了干系呢?”
“长平用的什么法子说服了胤礽?”
“皇叔怎么这么确定这和二哥哥有关系?”
“难道你不确定?至少是怀疑,胤礽这几年的脾气愈发见长了,胆子也大了,和过去判若两人啊,你和他没有怎么见面,怕是不了解的,等到去扬州见面就知道了!”
说着康熙就把奏折交给逐枫,逐枫粗粗一看:“方孝标是什么人,都牵连进来了,关系愈发没有条理了?”
“他是顺治六年的进士,弘仁院侍读学士,两次充当会试主考,顺治十四年因为江南的科举案被流放宁古塔,后得到释放,游山玩水回来的途中又恰逢吴三桂叛乱,再次被拘留,逃回去之后将在云南的见闻写成了一本书,戴名世的《南山集》中就有所抄录。不过方孝标早就已经亡故了,殊不知身前身后与谁同啊?”
“哼。”逐枫已经是第二次对齐世武不满意了:“长平给了他什么许诺,难道是开国元勋不成?竟然连死人都牵扯上去了,偏偏还说的这样天衣无缝,让咱们不办理还不行,什么泯灭了帝王家的威严,我看就是满足了他的一己之私。”
“丫头,你还是不明白,他们这是在扰乱朝纲呢,看准了朕不会牵连,然后以此大做文章,正要的你刚才的反应,把朝局扰乱了,随后可作为的就多了。”
“竟然是这个心思?怪道连方伯伯都扯进来了?就是为了让皇叔混乱,等到我们自顾不暇,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好厉害的算计啊。”
“所以你就更不能牵扯进来了,一定要替朕稳住胤礽才是,看这个局势,长平公主多半已经被千月动摇了,朕今日就发送密报,务必让千月一举成擒才是。”
逐枫知道康熙已经有了主意:“可是皇叔要作为的事情太多了,又要控制住齐世武、赵申桥,又要处理那个蠢蠢欲动的讬合齐,还要俘获长平,救援方苞伯伯,暗地里帮衬戴名世?”
“所以戴名世必须放弃,咱们没有办法顾及他了,就当他为国牺牲了,孰重孰轻,逐枫,你应该清楚的。”
逐枫叹口气,继而道:“今日就下旨罢免讬合齐,敲山震虎。”毋庸置疑。
康熙颔首,两个人的脸色浮现出凝重,还有淡淡的辛酸与哀愁。逐枫凝目道:“未免太过于眼高手低了,长平公主倒不是什么大事儿,无论她怎样的作为,也不可能动摇国土的根本。最大的隐患是几个哥哥,胤礽是否真的接受了长平的提议,胤禛究竟有没有插手扰乱局势,胤禩、胤禟到底扮演怎样的角色,是煽风点火,还是得陇望蜀?”
虽说表达的意思不大清楚,但康熙自然是听懂了,无声的自嘲一笑:“丫头,你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动摇心中的意念,要勇敢的走下去,为的是对的住自己的心。”
“皇叔,我有物是人非事事休的苍凉和寂寥,好像一瞬间什么都不认识了,我不属于自己,心也不属于自己,我看不清,哪怕成功了,得到的又是什么呢?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光华而已。值得吗?”
“权利是一把双刃剑,不伤人,则伤己,自古生在帝王家的,都没有几个能够躲避权利的砍伤,就算是十二那样的避世,也免不了心中的不服气和日后的挫败。朕的确是错了,作为帝王,就不应该有过多的情感,可是对于胤礽,朕却是情不自禁的付出,结果又得到了什么,但不求回报,却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记不起什么时候,十四哥告诉我,姓爱新觉罗的皇子,手上没有几个干净的,听到这样的话,真如五味陈杂,百般想,千系念,万般无奈。”
说到这些伤感的话题,两个人又都潸然泪下了,逐枫拿了帕子递过去:“皇叔,逐枫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都没有生在帝王家,那么是不是也可以享受那些平常人家的天伦之乐,您可以子孙绕膝,无忧无虑,即便日子过的清苦,心中也是欢喜的。可是转念一向,命运天定的,不仅改变不了,还必须去接受,必须去承担和面对。话说如果我们真的都是平凡人,那么也就不会擦出这么多美丽的火花来,人说富贵荣华能几时,可是偏偏还得去追求,去缔造和实践,是不是很可悲啊?”
康熙只是静静谛听逐枫略带凄凉的陈述,半响她默默无语,看着逐枫道:“朕和你说过你茗殇姑姑吧?她出嫁的时候就是这样问朕的,你的性子和气度却又完全不像她。这就是一种美丽的缔造了,对不对?”
“如果没有茗殇姑姑,皇叔是否还会对枫儿推心置腹呢?”这是逐枫早就想提问的,只是时至今日才开口问了出来。
“傻孩子。”康熙轻轻把她拉进怀里:“皇叔除了你,还能对谁如此,还敢对谁如此啊?”其中不言而喻的意味,让逐枫再次泪洒香腮:“二哥哥怎么就不能理解皇叔的苦心呢?也许他真的不适合当一个太子,以他的才学和心智,真的不应该被帝王家的金丝囚笼埋没囚禁了。”
“丫头,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啊,我们能够作为的,就是尽全力去制止命运的纠结和沉淀。明朝的恩怨,也该有了结的时候,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才是无奈之际的叹息,咱们不要重演这种无奈好不好?”
“皇叔放心,枫儿保证,此番扬州之行,无论对那个素未逢面的长平公主,还是我心疼又惋惜的二哥哥,都是最后的了结,皇叔,您一定要稳坐朝中,这么多大风大浪您都经历过了。曾经没有枫儿的陪伴,您不是也过来了?而如今有了枫儿,也算是如虎添翼了,咱们又何必感伤那些虚无的东西呢?什么冤冤相报,逐枫不会让冤仇循环轮回的。”
扬州之行,注定是一趟记忆深刻的行程。
“风光无限好,闲时以习字移性,字有小成。《南山集》一案可有变端乎,如若赦免方苞,可言明其年事已高,且为政界和学术界的知名,乃有桐城派开山鼻祖之称。方苞擅长古文,是个难得的人才,可下令将其召回,赦免其罪,加以任用。”
“刑部再参,言戴名世所着《南山集》、《孑遗录》内有大逆等语,应即行凌迟。已故方孝标所着《滇黔纪闻》内亦有大逆等语,应剖棺戳尸,妻儿等人被发配流放于黑龙江。且言方苞为其作序应斩首,吾已用汝之计策,召回方苞重新任用在侧。朝中重臣张伯行、韩菼及庶吉士汪汾等32人也因此祸而获咎。吾此作为,实属无奈,只得观望一二年,再行部分赦免。已言明胤礽,命其往扬州考察水利,于三月后启程,汝可在其期间内完成所托之事。”
“《南山集》一案,务必慎重,闻得民间街头巷尾亦云龙颜大怒,刑部遂穷究猛治,以“大逆”定狱,提出了株连九族的惩办意见,拟将戴名世凌迟处死,其“弟平世斩决,其祖、父、子孙、兄弟、伯叔父兄弟之子,俱解部立暂,其母女妻妾姊妹、子之妻妾、十五岁以下子孙、伯叔父兄弟之子,给功臣为奴”。此番言论未免有刻意散播之嫌。究其原委,只是因为戴名世《与余生书》中叙弘光帝南京一段,并于文中书“永历”年号等;至于《孑遗录》,虽然记述了明季桐城被兵乱始末,有弘光年号,但也并无特别直接触犯清廷权威的言论。集中用大量的篇幅记载明末清初的史实。史传文学如《朱铭德传》、《杨刘二王合传》、《杨维岳传》、《左忠毅公传》等,或歌颂抗清义士,或表彰入清隐居不仕、品节高尚的志士仁人。其中《左忠毅公传》记故明大臣左光斗事,较《明史》更为详尽具体。而如《弘光乙酉扬州城守纪略》一篇更是赞颂史可法守卫扬州、宁死不屈的英雄气概,并对清兵在扬州城破后屠城七日的罪行加以揭露,全然不知辟讳,竟直书其事,表现出了戴氏作为“信史”的胆略。这当然也成为他遭祸的原因之一。另外,戴名世品性高傲不羁,对达官贵族和那些欺世盗名的无耻文人非常痛恨。他在《南山集北行日记》中就说自己常“酒酣论时事,吁嗟咄嘻,旁若无人”。这些犀利的言辞难免会触动一些人的“隐疾”,遭到忌恨。他在《与刘大山书》中曾说自己“古文多愤世嫉俗之作,不敢示世人,恐以言语获罪”。既使这样,他最终还是“以言语获罪,也是一个正直文人悲剧性的必然命运。可以此点部分赦免其罪责,缓期执行。”
“吾已依照汝之计策,方苞亦为之谋划,对刑部言明其中厉害,且言此案过程复杂,来回反复,应该再行细细审理,并派一向宽厚的胤禩前去主理。”
“汝所交代之事已经办妥,长平押解在密牢,请求一死,虽被押解,然不屈不挠,吾观之甚为敬佩。缴获乱党名册,分散各地,未免不便于安置抓捕,不如擒住为首的数人,其余人等一律赦免为佳。且有与朝中重臣勾结的罪证,名册已附书,不出所料,果有讬合齐,另有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等一品重臣,其内幕交通书信颇为震撼,吾回京后再行禀报。俗说放长线,钓大鱼,果有二哥信函在侧,另有一样毓庆宫物什,吾亦附传回京矣。久远狼袭案件,不知君记否,所有参加人员俱已押解在侧,私下处置多有不便,不若借《南山集》案件一并惩处为佳。君已近六十耳顺,需得保重身体,少用辛辣油脂,夜深露重,吾深知汝三更之后必然惊醒,故需得早眠为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