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这伙好汉,多是喝酒不要命的。平时吃饭兀自要狂饮一番,这般好日子,岂有不喝尽兴的道理?
于是新郎官就成了众矢之的,众人亡命价过来敬酒,你方喝罢我登场,没有一刻停闲。王庆平时也爱这么玩,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么,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他可不想醉成死狗被人扛进洞房里去。
王庆的心思,早就飘到娇秀身上了,无奈何敬酒的太多,一波接着一波,如同惊涛拍浪,连绵不绝。
先是林遵等老一辈的,一碗换三碗,喝得他上气不接下气。然后是林冲、鲁智深等平辈的,一碗换一碗,但他们每人敬三碗,算来也没差别。这顿喝,直喝得他两眼放光,脚步虚浮,踉跄着就要走。
才迈出去一步,呼啦啦围上来三四十人,吵嚷着要敬寨主酒。
王庆揉揉眼,细细一认,都是些小头目,大多叫得出名字。
这酒本不愿喝,可头领敬的都干了,小头目敬酒就爱答不理,岂不是冷了众人的心?没奈何,右脚踩着凳子,左手端起碗来,大咧咧叫道:“你们这些驴球入的尽管来灌,莫要让老子等到你们结婚的时候,老子不把你们喝得爬不进洞房,这王字便倒过来写。”
一个头目起哄叫道:“寨主,你老人家今日要去洞房甚难,不如跟俺们过得了。”
那些头目哄堂大笑,王庆敲着桌子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子放着娇滴滴美人不过,和你这厮三年不洗澡的过个甚,刘武你笑个甚,说得便是你,往湖里一钻,鱼虾都让你熏绝了。”
那伙人又反过头来取笑刘武,一通乱闹。
童翔见王庆喝得醉马刀枪,诚恐他一会洞不了房,连忙挡在身前喝道:“你们好不晓事,酒几时喝不了,只顾缠着他作甚。”
头领里有和童翔要好的,有点头之交,也有看不惯的。
张荣第一个窜了出来,把块垒般胸脯砸的咣咣响:“好大的官威,俺梁山却不吃汴京那一套。休说一个麒麟卫都指挥,便是赵官家到了,俺也只把他当脚底的泥。”
童翔见他话语不敬,心中暗恼,眼中寒芒闪动:“村夫,你待怎样?”
张荣把一坛好酒往桌上一扔,朗声说道:“酒场之上,自然斗酒论输赢。俺这山野村夫,今日便来会会京城里来的大爷。”
童翔仰起头来,纵声长笑:“井底之蛙,不自量力,今日便让尔等开开眼,见识见识汴京童衙内的海量。”
童翔原带了十八名麒麟卫亲随来,此时一拥而上,山寨里的好汉也都跃跃欲试,两边你吵我嚷,乱作一团。
李宝是个好事的人,见了这场面热血上涌,纵身一跃跳到了桌子上,把双手一压叫道:“都静静,都静静,既然要斗酒,总要拿出个规矩来,这般吵作一团,却斗个鸟酒。”
两边的人果然都安静下来,听他讲话。
李宝见全场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得意非凡,大声说道:“依我看,独斗不如车轮斗,车轮战不如群战,两边各挑出十个人,一人上一大坛烈酒,先喝空了就算赢了。”
有人叫道:“若是两个都喝倒了,又当如何?”
李宝道:“这也简单,谁坛子里的酒少,谁就赢了。若是坛子里的酒差相仿佛,谁先倒下去,谁就输了。”
众人轰然响应,气氛甚是热烈,反倒把王庆这个新郎官给忘记了。
王庆巴不得他们喝个你死我活,这会儿头已经晕的不成了,再喝下去,怕是真要被人抬去洞房了。
趁着厅里大乱,他深一步浅一步的溜出了大门,片刻不敢停,撒丫子便往家里跑。不防头昏眼迷,一脚踩个空,跌坐在地,半天挣扎不起。
正苦恼间,眼前伸过来一只白玉般纤手。他急忙一把抓住,跟着用力,摇摇摆摆的总算是站了起来。
抬眼看去,却是白秀英,抿着薄唇正冲他笑:“寨主不和他们闹酒,怎的跑到外面打坐来了。”
王庆听了连连摆手:“喝不起,喝不起了。”
白秀英见他狼狈,又添几分笑意:“你如今要到哪里去?”
王庆一愣,道:“自然是去洞房。”
“于礼不合吧?令尊可还在里面呢。”
王庆冷哼一声,道:“既然落了草,一身都自由,管他礼不礼合不合的。”
白秀英便搀住他胳膊,笑道:“罢了,我扶你回府吧。”
王庆道声多些,走没两步,右脚拐了个大弯,险些又跌倒。白秀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稳住,不禁抱怨道:“走个直线都不能了么?”
王庆闻言苦笑:“若能走直线,也不用你扶了。”
站了半晌,白秀英摇摇头,叹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来吧,我背你回去。”
王庆吃了一惊,道:“这如何使得?”
“怎么使不得,上次你不是也背了我了。”
“你是个女子,如何背得动我。”
白秀英冲他作了个鬼脸,道:“陈丽卿还是个女子呢,两条臂膀能分开斗牛。宿金娘也是个女子,拎郑天寿如提鸡犬。奴虽不济,背个人还是可以的。”
王庆喝得发昏了,也不想若是让人看见了,得生出多少闲话。听她说背得动,就由得她背。吹了这会儿风,酒意上脑,更兼出来的仓促,把外套也拉在了聚义厅里,身子冷得紧。他如今只想钻进暖呵呵的被窝,好生躺一会儿。
白秀英蹲下身,让他趴在后背上,晃荡着站立起来,笑道:“也不甚重。”
王庆贴着她软软的后背,闻着她发髻上的清香,不由有些神醉。耳中听她絮絮叨叨,像是蜜蜂在飞,只听得响,却分辨不出说了什么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停滞了,下意识的照着屁股打了一巴掌,叫声:“驾!”
白秀英把他放了下来,气呼呼的说:“辛苦背你回来,你倒把我当成驮人的牲口了,下次再不管你。”
王庆冲她一笑,蹲下身便大吐特吐起来。
白秀英忙弯下纤腰,给他轻拍细捋。
吐了许久,把胆汁都呕出许多,这才擦了擦嘴,喘着粗气站立起来。这时的酒度数不甚高,吐了出来,身子便轻松了许多,脑子也渐渐清晰明快。
“只有百步,你自己回去吧,让人瞧见我不甚妥当。你慢些走,不要再摔了,我,我去了。”
王庆叹口气,轻声道:“多谢了。”
白秀英咬了咬唇,回身便走。
望着她的倩影缓缓消失在眼帘中,王庆呆立了片刻,转过身双足发力,人如离弦之箭般直蹿到了大门前,也不敲门,飞起一脚把门踹得哐哐作响。
里面传来悯月的骂声:“哪个不开眼的,竟敢来这里撒野,剁碎了你双腿喂野狗时,休叫一声疼……”
把门一开,见是王庆,忙住了口,问道:“怎么独自一个回来,还如此狼狈?”
王庆把手往她肩上一搭,道:“那伙人没命价灌我,我趁着他们斗酒狂乱,偷偷跑出来的。”
悯月听得大怒,一边连声咒骂灌酒的那些人,一边扶王庆进到客厅里,吩咐一众女使准备热水漱口、净面。
王庆漱完口,吃了颗醒酒丹,喝了碗酸梅汁,胃里的波浪逐渐平息下来,只是头脑依然发昏。
悯月蹲着脱下他的靴子,换上干净的丝鞋,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去和娘子洞房吧。我去把惜春叫来,待会哪个敢再来闹,让惜春放毒蛇毒蝎子吓他。”
王庆听得头皮发麻,忙到:“万万使不得,毒虫什么的不要带到家里来,我见了那些东西就打怵。”
悯月用袖子挡着嘴,轻笑道:“原来你也有怕的东西。”
王庆不以为然的说:“我怕的多了,什么蜘蛛、蝎子、毒蛇、癞蛤蟆、壁虎,什么刘益的胡子丽卿的腿,李宝的脑子悯月的眼泪,多了去了。”
“什么是悯月的眼泪?”
“悯月一流泪,我的心便碎了。”王庆半只手托着她的脸,注目凝望她的双眸。
悯月一向被他打趣欺负惯了,忽然深情款款的,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忽然皱了皱眉,说:“你身上怎么有股子脂粉味?”
王庆一愣,心知瞒不过去,索性避重就轻的坦白:“我溜出来以后天旋地转的,站不住脚。恰好遇见了白秀英,就让她扶着回来了。”
“那个狐媚子。”悯月嫌弃的皱了皱鼻子,道:“你是有家室的人了,整日和歌姬混在一起像什么话。亏得我先嗅到了,让娘子闻到岂不伤心。来,趁着还早,先洗个澡吧。”
她说完,就掐着腰发号施令,把女使们指派的滴溜溜转。
王庆苦笑道:“何必这么麻烦,随便洗洗就好。”
悯月把他按在椅子上,一本正经的说:“你就安安稳稳的等着,待会儿水热了,我亲自服侍你。”
王庆诧异的望了她一眼:“你给我洗?”
悯月翻了个白眼,板着脸说:“不是我洗,难道是姓白的狐媚子洗?”
王庆嗅得醋味滔天,便闭了嘴,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