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在门口摔成一团,刘益没半点惭愧的样子,面色如常的说道:“让寨主见笑了。在下一生无子,只得了这四个讨债的女儿。你们还不过来拜见寨主?”
四女走上前来,盈盈下拜,檀口微张,朱唇轻启,齐声说道:“刘皎、刘洁、刘霜、刘雪,拜见寨主。”
之前四女绕着圈骂人的情景,兀自在脑海盘旋。王庆真有点怵这四个,右手虚抬,尽量表现得温柔和煦:“小娘子不必多礼。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端的人美,名字也美。”
四个女孩都很兴奋,刘皎率先嚷道:“初级算学是你写的吗?我有好多问题想要请教你。”
刘洁则是一脸狂热:“红楼梦是你写的?我足足看了三遍呢。我也写了部小说,寨主你给我评点评点,给些建议吧。”
刘雪摩拳擦掌,蜇蜇笑道:“王寨主,听说你是九变神枪的弟子?来来来,咱俩练练。”
只有刘霜沉稳些,没吱声。
王庆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沉着气应付。说了会儿话,他对这四女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大姐刘皎,继承了刘益的衣钵,专攻算学,颇有造诣;二姐刘洁,也晓得些算学,但她兴趣在文学上,吟诗作赋,才华横溢;老三刘霜,幼习女红,做得一手好衣裳,对织机也有所研究;小妹刘雪不爱读书,就喜欢舞枪弄棒,先后拜过多个师傅,等闲十来条大汉近不得她身。
除了刘霜,那三个就如好奇宝宝一样,有无数的问题要问。王庆一张嘴两只手,实是疲于应付。说着说着,他心中一动,计上眉梢,微笑着说道:“小皎,你喜欢研究算学?我这里除了初级算学,还有中级、高级,你以为这就是算学的尽头了?开玩笑,你听说过解析几何学、微积分、抽象代数、拓扑学、泛函分析么?这些东西除了我,当世再没有第二个人懂,甚至包括你爹!”
其实王庆也不是很懂。他毕竟是个文科生,大学里学的无非就是一元微积分、线性代数、初等概率论,而且也没怎么好好的学。但他也没有夸口,做题或许差点劲,让他普及一下理论,还是绰绰有余的。当世能把微积分讲得头头是道的,除了王庆还有谁?
“洁洁,你爱好小说?这真有趣了,说句不当讲的,我是第一个写长篇小说的人。长篇与短篇不同,因篇幅长、容量大、情节复杂、人物众多,所以讲究一个起承转合,借以搭建完善的结构。若一味随心所欲的写,篇幅一长就写成了一团乱麻。”
刘洁惊呼失声:“对极了。我试着写小说时,开始还觉得顺畅,出场人物一多,便有些顾此失彼,越写越乱,连主次都分不明了。寨主,你可要好好教教我呢。”
王庆笑着勉励了两句,目光转而投向刘雪:“小雪你喜欢练武,不知你从前拜的什么师傅?”
刘益家贫,哪里雇请得名师,左右不过是江湖上卖把式的。刘雪说了几个名字,王庆都不曾听过,遂放心说道:“俗话说名师出高徒,你尽拜些籍籍无名之徒,如何能练好武艺?我山寨里高手如云,王进、林遵、杨金豹、鲁达、林冲,皆是万夫莫当的高手,你向他们讨教一二,武功自然突飞猛进。杨再兴、罗延庆、陈丽卿、孙二娘等人与你年龄相仿,闲时也可互相切磋,共同进步。欲学摔法,有汴京第一相扑手李宝;要练枪法,林家枪谁人能敌?想练水里功夫,张荣号称水里张敌万;你就是贪心想学全十八般武艺,没关系,王进只用了半年光景,就把个纨绔史进调教成了武魄凝形,你道厉害不厉害?”
刘益见他说个不休,俨然一头哄骗小羊羔的大灰狼,急忙干咳了两声:“王寨主,你好歹也是绿林中响当当的好汉,如此诱拐吾女,怕是不妥吧?”
“诱拐?刘兄言重了。”王庆招招手,道:“皎洁霜雪,你们自己斟酌,要不要留在山寨学东西。对了,我山寨用人不拘一格,你们虽是女儿身,能力达标的话,也可以出来做事,甚至混个头领当也说不定呢。”
之前投其所好的一堆话,已是让四女动心不已,这最后一句犹如炸雷一样,彻底激翻了她们的心湖。刘雪率先叫道:“寨主,你不要拿好话唬人,我们真个能当头领?”
“只要有才能,就可以作头领。”王庆郑重其事的说:“洁洁和小雪暂不敢说,小皎和小霜只要通过我的考较,立即就能升她们作个头目,回头作出些成绩来,直升头领不难。”
刘雪听了不乐意了:“这不是欺负人?在绿林山寨,我一个习武的反倒不如姐姐?大姐就罢了,计算钱粮含糊不得。霜姐一个裁缝,怎么也排在我前面?”
王庆解释道:“裁缝亦是山寨不可或缺的职业。你想,山寨所需衣袍、鞋靴、铠甲、旗帜等等,总不能样样都靠抢掠,出去购买的话,所费甚繁,难以支应。因此我打算在山寨中开一家大型纺织作坊,使用最新的织机,培训熟练的技工,一来自产自销,满足山寨所需;二来也可行销山外,增添一项收入来源。需知经营之道,无非开源节流,一个山寨单靠抢掠,是不可能有大前途的。”
他顿了一顿,环视四女,见她们听得认真,便接着说道:“洁洁擅长诗词,又有意撰写小说,是个难得的才女。你在山寨里似无用武之地,但童太尉有意帮我洗白,皇上读了红楼梦,也对我的才学颇为嘉赏,或迟或早,我便能以清白身行走于天下。青州自三苏、李清照迁赴,已成文萃之地,我已在那边有所布局,先以几部书把名声打响。一旦洗脱罪名,我会在青州筹办小说月刊、周刊、报纸等。靠我一人之力,撑死能写多少字?洁洁你趁着这段时间打好基础,届时发表一二奇作,必能一鸣惊人享誉文坛。单就小说这一文体,你比别人接触的更早,又有我这个老师指导,起步便高于别人,这就是你的优势所在啊。”
“至于小雪,你的情况比较复杂。山寨武人众多,你必须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才能在将领中占据一席之地。且女子为将,军心难平,你更需具备压倒一切的霸气和武艺。我还不知你武艺如何,单就气势看,还略缺一些。”
刘雪闻言甚是沮丧。平日里姐姐们嘲笑她拽拳使棒,没个女儿样,她还不心服。岂知进了绿林之中,三个姐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占据一席之地。自己苦练武艺多年,反倒前途无望。
王庆见她色沮,朗声说道:“小雪,你既然选择了习武这条道路,对其中的艰辛磨难早就有所觉悟了吧?人是没办法回头的,只能沿着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不停前进,九死而不悔。因为人是不会认输的,武者,犹不言败!”
刘雪呆看了他一会,神情肃然的点了点头:“我从来没想过回头,这条路,我会一直一直走下去的。”
刘益在一旁咳得嗓子都冒烟了,兀是打不断女儿们与王庆的谈话,无奈之下,只得捂着脸叹气:“李宝不愧是小关索,挨了他一拳,至今头晕目眩,难受的紧。”
王庆如何听不出送客之意,起身冲刘益拱拱手,道;“刘兄好好歇息,闲时不妨考虑一下入伙之事。在下还有事要处理,暂且失陪了。”
刘益随意的摆摆手:“请便。”
待王庆离开之后,四女围着老六齐声埋怨:“爹爹,正说到紧要处,怎么就打发他走了。”
刘益唉声叹气,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几个女儿家家,分毫不知矜持。人家几句言语,就诱得你们心神大乱。就这点定力,如何做得大事?”
刘皎笑道:“爹爹何故苦恼,当初来梁山时,咱父女不就下定决心了么。女儿以为,豪杰做事当快刀斩乱麻,我们爽快,他也爽快。爹爹定要他作千金买马骨的姿态,纵然逞意一时,却失了亲近。”
刘益看了看四个女儿,心中不禁一阵酸楚:“我也不知这么做是对是错,从古至今,再没一个父亲会带儿女作贼的。千载之后,这骂名是逃不脱的了。”
刘皎道:“孩儿自从上山,无时无刻不在观察。这王寨主虽在绿林,却怀仁义之心。外面世道艰险,百姓流离失所,倒是梁山一团合乐。他为了让众人有间遮风避雨的屋子,不知废了多少心力,单看那一排排木楼,便可见他心术。我父女投在这人麾下,也不算辱没了。”
“你年岁尚幼,阅历不深,不知一日为贼,终身是贼,即便有朝一日盼得招安,别人看你时也如看贼一般。”刘益啪的一拍桌子,黯然失身:“身入绿林,则永世不得翻身矣。”
刘霜劝道:“今上宠任奸佞,国事日非,林教头、王教头皆是军中栋梁,被高俅陷害,才上梁山。李诫贵为将作监,因儿孙辈争风吃醋,也落得个逼上梁山的下场。当初童太尉欲重用父亲,您装痴作癫,逃离京城,不也是怀了远离是非的心思么?”
李诫听得老脸泛红。女儿们一直以为他是为了躲避京城权力旋涡,故意装疯卖傻。殊不知他当初心痛再也看不到中、高级算学,自觉突破文魂入玄无望,遂大失常态,终日哭闹不休。那番疯态出自天然,却不是装出来的。
“孽障啊。”刘益看了看四个女儿,粗衫褴履,连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又想到自己寒窗苦读屡试不第,那一次次看榜后的失落,犹如潮水一般汹涌卷来,压得他胸口沉重不已。